第117章 尾聲(二)

七月盛, 暑假。

謝庭玉從醫院醒來的時候,學校那邊的考試已經陸陸續續考完了。因為這場車禍他錯過了所有的考試。

葉青水已經開始放暑假了, 他卻仍要趕回學校參加補考。

新宅子除了家什之外,一點生活用品都沒有。於是搬家的任務便落在了葉青水的身上。

謝庭玉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雜物特別多,偏生還是個念舊的人, 一個屋子都裝不完他的東西。葉媽找了輛拉貨的板車,跑了好幾趟。

炎熱的夏天,葉青水屋子裏裏裏外外地忙活著。她穿著一身深藍色格子的裙子, 用綢帶紮著兩根辮子, 看上去十分素雅、清淡。

葉青水終於把他所有的物品都取了出來,他的書籍有很多都是很珍貴的資料, 葉青水收拾打包起來的時候格外地小心翼翼。

她企圖找箱子把書裝起來, 而她從角落找到了一口落了灰塵的木箱。當葉青水打開它的時候,她忽然愣住了。

這口箱子已經被用得很久了, 箱角邊緣的油漆已經被磨損得掉了許多。葉青水記得它, 謝庭玉在鄉下的時候用的就是這種顏色的箱子。

葉青水的目光流連在箱子,她怔怔地看著裏面盛滿的東西, 發了許久的呆。

她伸出手拾起了箱子裏的一只淡黃色的草蟈蟈, 這只草編的蟈蟈已經上了年頭了,觸須被風幹腐蝕得已經斷了一根。

那破舊的身軀, 足可以見它曾經被人用漿糊精心地修復過,這個當年她隨手編的玩意兒得以保存了三四年。

這是葉青水某一次撞見謝庭玉難過, 為了哄他而編的。

三年過去了,它早已經不復當年的金黃油亮。編蟈蟈的草也變得極為脆。

葉青水又撿起另外一沓東西, 這是泛黃的試卷,上面有她稚嫩的字跡,旁邊也有他用心標注的批語。

“1976年6月10日,進步很大但仍需努力,她有些不服氣。”

“1976年7月26日,受傷了,擡不起筆。水丫照顧我。”

“1976.10.6,物理很好,但國文尚弱。”

……

“1977年冬至,默完一篇古文,她答應同我回家一起過年。”

“1977年秋,在谷場和她看星星,下定決心要送她和孩子一縷燈光。”

厚厚一沓的試卷和草稿紙,葉青水從頭看到尾,一張一張地翻著,仿佛透過它們看見了當時寫下這些話的青年時而皺著眉頭、時而彎起唇角。

葉青水把它們一頁頁地整理好,捋平那些發卷的頁角。

葉青水忽然意識到,這不會就是……他從來不許她碰的那口箱子吧?

77年春天的時候,他終於松口給她這口箱子,可是葉青水打開它後看到的全都是書,完全沒有料到它居然裝著這些“無用”的東西。

葉青水回憶起了前世,不禁感慨萬分。

上輩子的她一直耿耿於懷,為著謝庭玉當年的嚴厲和呵斥而難過、傷心。

原來它是謝庭玉一直保留著的“秘密”。

這裏面裝著的,全都是她的東西。

葉青水匆匆地掃了一眼,他把她的頭發一根根地收集起來,編起來了小辮子;他收藏著她用舊了的發繩;他把她隨手吹過的一片葉子做成了書簽;就連她親手做的、最後卻送給周冬梅的衣服,他也沒有舍得扔掉,洗幹凈了放在箱子裏。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穿它們時候的樣子。葉青水摸著棉質的布料,眼裏閃過懷念的笑。

葉青水從箱子裏撿起了一張水彩畫像,漆黑的眼裏閃過了一絲認真。

畫像裏的她穿著潔白的襯衫、黑色褶裙,十分學生氣,那時候的她剛剛從縣裏拿到獎勵的津貼,笑得很開心。

畫像背面寫著一句話:“畫於1976,秋。惹她生氣,懊悔萬分。與她約定一年。”

葉青水想起來,那時候她在黑市裏跟錢向東說了幾句話,他吃醋得親了她,她生了好幾天的氣,對他一點好臉色都沒有。

葉青水細看著這些小玩意,眼睛漸漸地眯了起來,心裏愈發平靜。

窗外的暑氣和枝頭嘈雜的蟬鳴,也無法幹擾她,她沉浸在回憶之中。

葉青水眼前猶如浮光掠影一般地出現了和謝庭玉的初初相識、兩人一起生活時的磕磕絆絆,誕下兩個幼子、艱難地等他醒來,到如今再約相伴一生。

還有上輩子很多很多的事,春天他在村口同她道別北上,一個背影成了永遠的訣別。

他喜歡她,默默地收集著一切關於她的東西,卻羞於坦白對她的愛。

他明明嫌棄枇杷樹,死後卻甘願為她栽上一棵。

他瞞了她一輩子的死亡,也把他沉默的感情一連帶進了墳墓裏。

葉青水觸碰著這些小東西,感覺到這一刻胸口堵著許多情緒,眼眶漸漸發酸。

葉青水從來不知道,那些過去的歲月裏,他曾經那麽愛過她。比她想的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