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白鏡堂向聶載沉叮囑路上的事宜。聶載沉一一答應。

劉廣在自己跟前對這個年輕人也是贊不絕口,讓他送妹妹回古城,白鏡堂很是放心,叮囑完便叫人發船。

船沿著江道緩緩地離開埠頭,漸漸遠去。

船艙隔成了好幾間,白小姐住最裏頭,中間睡白鏡堂派的隨行丫頭,聶載沉和劉廣還有幾個船夫晚上在外間打地鋪。船走了兩天,到第三天,抵達了雲鎮,接下來改走陸路。

白家早有腳夫等在雲鎮的埠頭,準備好了馬車。聶載沉將汽車開上岸,提了白小姐那只有些分量的大箱子,擱在了後座的空位上。劉廣向乘馬車的隨從交代過事項,自己就跟著白錦繡坐上了汽車。

到古城還有一百多裏路。劉廣坐前頭的另一個位子裏,白錦繡獨自坐於後座。因是敞篷汽車,開起來風大,她不戴帽了,改而用條印了美麗花朵的鮮紫色真絲圍巾包住了一頭的卷發,臉上架一幅很大的墨鏡,臉蛋也只有巴掌大,看起來幾乎遮了半張的臉。從上車後人就靠在椅背上,一語不發。

前兩天在船上時,她幾乎不上甲板,大部分時間都在艙房裏,更沒多說什麽話。劉廣經過這幾日的相處,深感小姐喜怒無常,變得和從前大不一樣,實在是不好伺候,怕自己說錯了話,不敢貿然開口。至於聶載沉,只專心開車,更是一句話也無。三人就這樣沉默地上路。

今天天氣好,這段路雖大多依山而開,彎彎繞繞,但路面修得已經很是平整,路況不錯,道路兩旁,樹木滴翠,時而溪流潺潺。本是一段怡人的風景,但對於劉廣來說,卻沒有那麽地享受。

前幾天去香港的時候,他上吐下瀉,看過西醫,回來又吞了好幾把清心滴露丸,症是好了,但還帶些虛。坐上汽車不久,就感到犯暈,乘了幾十裏路,汽車沿著山路繞來繞去,人變得愈發難受,開始還強忍著,後來就癱在了座椅上,臉色泛白,兩只眼睛發直,被身旁的聶載沉看了出來,停下車,問他情況。

劉廣呻,吟著說:“我乘不慣洋人的車,犯暈。小姐,要麽你們放我下來,我等後頭馬車上來,還是坐馬車好。”

聶載沉攙著劉廣下了車,到近旁的溪邊洗了把臉,又照顧著喝了幾口水,讓他在路邊的樹蔭下坐了一會兒,臉色才恢復了過來。

白錦繡說:“那就一起等吧。等他們上來了,我再走。”

劉廣趕緊擺手:“不用不用!小姐你只管自己先走。咱們開出來還沒多遠,他們上來很快的,我在這裏歇著等他們就好。”

他怎肯讓小姐留在這裏陪自己?

白錦繡知他謹守他自己認定的身份,她要是強行留下陪,他大約反而不適。到古城就這麽一條官道,後頭的馬車估計不久也會上來了,也就不勉強他,留了水給他,回到車上。

聶載沉叮囑劉廣好好休息,在劉廣不停的催促聲中,也上了車。

車上只有他和白家小姐兩個人了。他用眼角余光瞥見她已坐好,便重新發動汽車,正要踩下油門繼續前行,忽然聽到一道冷冷的女子聲音從腦後傳來:“知道什麽是l'éthique professionnelle?”

講武堂士官學校是按照完全現代的標準去培養軍事人才的,管理與教育訓練是非常嚴格的。三年的時間裏,除了全面學習戰術、兵器、地形、測繪、築城、馬術、衛生、沙盤教育、野外演習等軍事科目,必修的文化課裏,也包括英文和法文。

他的程度自然稱不上精通,但還是能聽得懂她在說什麽,應該是法語裏的“職業道德”,但一時沒反應過來她的用意,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頭看向她。

白錦繡靠在椅背上,兩只白藕似的胳膊交抱在胸前,大大的墨鏡遮住了她的眼睛。但聶載沉感覺的到,有兩道夾著小刀子的目光,正穿過了墨鏡的鏡片,射向自己。

“職業道德!”白錦繡接著說。

“懂什麽是職業道德嗎?像今天這樣,工作時間裏處理私人事務,我就不說你了。我只希望你記住,你是替我開車的司機,不是密探!下回要是讓我再發現你跟蹤我,你就給我滾!”

聶載沉頓悟。

應該是那天香港回來的船上,自己跟著她上了甲板,後來朝她走過去的時候,被她看到了。只是當時她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她看起來對此非常不悅。但竟然隱忍了這麽多天,直到現在邊上沒有旁人了,才發作出來。

聶載沉有些意外。

“是我不好,冒犯白小姐了。”

頓了一頓,他低聲說。

白錦繡繼續雙臂叉胸地盯了他一會兒。

“走吧。”她終於坐直了身體,發出命令。

聶載沉默默轉頭,踩下了油門。

他雙手掌控著方向盤,駕著身下的汽車,平穩地行在盤曲的山道之上。但身後的那位小姐心情似乎還是不怎麽好,山光水色也沒法令她陶然其間。他開了一會兒,她仿佛就不耐煩起來,催促了一聲:“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