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阿宣生平有三恨,一恨念書不能偷懶, 二恨好吃東西太多, 三恨小辮子時常被人捉。這段古城的假期, 他先是憑著孩童那似懂非懂卻又一擊致命的天然狡獪, 把迫他整日念書的母親嚇去了廣州,每日好吃好喝不斷,最後就只剩下腦後那根小辮子的心病了。

既然小辮子是萬萬不能動的,那麽就只能提高自己打架的本領了。那晚上表叔與顧公子毆架失敗的羞恥一幕, 更是令他堅定了決心。見姑姑連著幾天都不出城了,今天就去攛掇, 叫她帶自己再去找聶大人。

白錦繡在家悶頭作畫了幾天, 卻還是沒能從幾天前的那場意外裏完全恢復鬥志。

她的思路原本是很清晰的。無論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找人,還是給他送自己親手做的各種吃食, 或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等等諸如此類戀愛中女子當有的表現,無不只是做戲。她沒有想到做著做著,自己竟然翻了車,不但翻了車, 還被那個人如此冷落與教訓。這也就罷了,最最叫她事後細想不能接受的是, 她疑心翻車後的次日,自己似乎真的是存了小心求好的意思, 才去找那個人,最後又在他的面前哭哭啼啼。

事情已經超出了她的控制範圍。雖然最後對方態度又好了,但她想起來就懊喪, 覺得丟臉,沒法見人,更不想再去見那個人了。

“姑姑去嘛!天天在屋裏,悶好幾天了!你到外頭去畫畫,比你現在畫得更好!”阿宣捉住白錦繡另只空著的手,不停地晃。

白錦繡盯著自己面前這幅補了幾天,越補越覺得不順眼顯然已經毀了的油畫夕陽,出起了神。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計劃。

並不是她非要為難自己,也為難別人,而是父親現在看起來還是沒有打消念頭的意思。她好不容易得了“藥引”的計劃也已進行過半了,難道就因為翻了一次車,被對方教訓了幾句,她就半途而廢?

這就不是她白錦繡了!

她丟下手中畫筆,站了起來,對阿宣說:“走吧,姑姑送你去。”

……

白錦繡帶著阿宣出了門,叫阿生套車來到巡防營,但有點不巧,老兵說,下午是投彈訓練,用的是實彈,聶大人嚴令非相關人員不能靠近校場靶區。等結束大概要到傍晚了,問白小姐是否等待。

阿宣一聽,兩眼放光,擡腳要去,被白錦繡一把扯住辮子:“回來,那邊有危險,你不許去!”

阿宣被扯住了命門,不能抵抗,也不能去看精彩的內容,氣得簡直要哭。

白錦繡沉吟了下,決定今天來此一遊,露個臉就可以,帶阿宣回去。

阿宣噘著嘴,被白錦繡半哄半威脅地拖著往外走,老兵相送。快到大門時,營後校場的方向,傳來了一道沉悶的爆.炸聲音。

老兵說過下午是實彈訓練,那麽這聲音也就不足為奇了。

白錦繡帶著阿宣,正要上車,忽然聽到那邊似乎又起了一陣騷動,接著有人往校場方向奔去。

情況似乎有點不對。

白錦繡停住腳步,叫老兵去看看是怎麽回事。老兵轉身奔去,很快就跑了回來,氣喘籲籲地道:“白小姐,出事了!剛才有個毛頭兵投彈的時候拉了引信,□□卻脫了手,直接掉到後頭地上,邊上人全懵了,幸好聶大人及時撲開了毛頭兵,他人是沒事,聶大人自己受了傷!”

白錦繡心猛地一跳,立刻叫阿生看著阿宣,自己掉頭,提裙就往校場的方向跑去,一口氣跑到了那裏。

校場的黃泥地面炸出了一個坑,金屬碎片和黑色的□□粉末,四散落了一地,空氣裏漂浮著一股硫磺的刺鼻味道,那個彈坑的附近,還有幾攤血跡。

聶載沉卻不在。

“聶大人在軍醫房!”

不等她問,邊上一個士兵就開口說道,又主動領她過去。

白錦繡趕到了軍醫房的外頭,門口擠著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個個神色凝重。

“讓開,快讓開!白小姐來了!”士兵吆喝著,幫她推開擋在前頭的人。

白錦繡擠了進去,看見他坐在一張長凳上,上衣已經除去,身上只穿了條系著皮帶的軍褲,右側的後肩部位鮮血淋漓,幾道血痕還沿著他的胸膛一直流入褲腰裏。

一個腦後拖著根枯辮,衣服臟得像個屠夫的幹瘦老頭,一手拿著把看起來有點生銹的小刀,一手用燒酒晃悠悠地澆著刀刃,看起來是準備要替他挑出傷處裏的彈片。他的跟前站著另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年的一側脖頸上有幾道小傷口,已經止血,他的兩腿不停地發抖,神色惶恐,似乎就要哭出來了。

屋裏原本充滿了雜聲,她一進來,聲音就停歇了下去。

“……我沒事,你先回吧。”

聶載沉正在安慰面前這個因為鑄下大錯而被嚇住的小兵,忽然耳畔安靜了下來,轉頭,對上了白小姐的目光,微微一怔,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