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白鏡堂昨夜後來趕去張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最後深夜一人垂頭喪氣歸來。今早的飯桌上, 他對妹妹陪笑臉,恭維她最近越來越漂亮, 說想要什麽自己送給她, 再次希望她能開口替自己在她嫂子面前說話, 卻遭妹妹的冷臉相對,說:“大哥,我張嘴就只會叫大嫂和我一道去歐洲,別的話我嘴笨說不來。玩個一年半載怎麽了。反正平常大嫂那麽大一個人站在大哥你跟前,我見大哥眼睛裏也沒看到她,現在這是怎麽了。”

白鏡堂訕訕地笑。

就在昨夜之前, 他還是家有賢妻稚子、外有紅顏知己並且完全能夠發展成為進一步關系以彌補舊日情感遺憾, 又事業有成呼風喚雨春風得意的名門公子。不過一夜之間,妻子帶著兒子回了娘家, 他吃了人生第一個閉門羹,曾被他在心裏高高供起的白月光好似個被捉住了洗掉臉上脂粉的半老徐娘, 想起來就是柳氏狂怒失控面目走形的一張不再年輕的臉, 年少留給他的美好記憶徹底毀了,不止這樣,現在他的妹妹也對他愛理不理並且看著仿佛時刻準備要對他落井下石,唯一還願意和他說話的妹夫顯然夫綱不振,迫於妹妹的淫威,並不敢為他發任何聲音。白鏡堂深刻地感到自己被孤立了, 他仿徨又焦慮,對這種局面束手無策,今天又有生意上的事,最後只得心事重重地出了門。

聶載沉親眼目睹著發生在自己妻兄身上的這一系列從峰頂掉到谷底的深刻變故,同情之余,在他的心底裏,未嘗不是沒有慶幸之感,甚至有些因他人之禍而令自己得福的竊喜。

上次她深夜不歸徹夜狂歡,他在內心深處暗暗活躍著的嫉妒憤怒自憐自艾等等陰暗情感的驅動之下,把她強行弄回家還和她做了已經停了許久的親密事,他原本感到十分暢快,因為她的完全順服,在她面前,心裏甚至生平第一回生出了一種她已臣服於自己強有力的雄性主導權的感覺,往後兩人關系或能破冰,誰知第二天她就翻臉不認人,證明了昨夜一切都不過是他的錯覺。聶載沉感到迷茫而尷尬。就在他猶如仿徨在十字街口不知該如何繼續走下去的時候,他的妻兄不失時機地搞出了這樣一樁鬧劇。

因為別人的錯誤和痛苦,他因禍得福了。不但事發當晚就順順利利地勸住暴怒的白小姐,順便跟著她回了家,一夜之間,兩人又變得親密無間了,她仿佛也徹底忘記了他向她道歉表白那夜,她對他說過的那些令他傷心又無解的無情言語。

聶載沉小心翼翼地守著這來之不易的平靜,不敢在她面前提半句,暗暗希望她已經忘記了她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但是早上飯桌上,她對白鏡堂說的話,一下又提醒了聶載沉,也打破了他因為昨夜而生出的一絲幻想。

她還是原來的樣子,下了床就不認他了。她還是要去歐洲,離開他一年半載。

聶載沉自然不會自私到強行去阻止她追求她的理想和快樂,他也沒這個本事。但聽到她用這樣隨意的口氣談及兩人即將分開的日子,他五味雜陳,飯忽然就吃不下了。心裏是種猶如深閨怨婦似的,不能說的感覺。

要是真的一年半載見不到她,他會想她,每天都想。

但她很快就會把他拋在腦後,拋得幹幹凈凈。他知道。

早飯後,聶載沉送她去了工廠,隨後轉道回到司令部的時候,思緒還有點沉浸在自己即將到來的分離裏,但很快,秘書官送來的一份電報,立刻驅散了他腦海裏的雜念。

局勢發生突變。南府為大局考慮,願意有條件地退步。北京將要取代它,和平地成為新的唯一的合法政|府。

北府不日遣一吳姓特派員南下,聽取地方意見與建議,共議成立新政府的事項。

這個看起來突然而至的消息,實際卻早就有跡可循了。

清廷覆滅,新舊交替的劇烈變革裏,實力是唯一的指揮棒。因為主義和理想而成立的南府,雖然眾望所歸,被人寄予厚望,所有人都熱切地期盼著它能化腐朽為神奇去治愈這片土地的沉疴固疾,但從它誕生的第一天起,它就先天不足,人心不齊,充滿了各種妥協和退讓。

這樣的結果是個必然。聶載沉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他也在等著這一天。但當這一天真的變為現實,他還是感到了一絲迷茫和失落。

從清廷舊壤裏滋生出的這個北府將會是個什麽樣的政府,可想而知。

他沒法不顧慮,自己和許多像他一樣的人曾少年熱血追尋著的理想,或許會因為這個變故就此折翼,成為曇花一現的烏托邦。

“司令,這裏還有一份發自北京的給司令您的私人電報。”

秘書官又恭敬地遞上來一份電報。

聶載沉接過,展開看了一眼,慢慢地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