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秘密(3)

寒冷冬夜,江風肆虐。

長江似一條寬闊而黑暗的荒原,荒原邊上燈光點點。那是北門街道的燈火。

北門街道挨近防洪堤的地方是南江巷,兩排面對面的平行矮房屋,幾道黃色的燈光從各屋門窗裏鋪陳出來,交錯連接著對門的房子。

有一處紅瓦上,漏出一個亮著日光燈的小閣樓,像黑夜中的一個小燈籠。

那是梁水的房間。

男孩的抽泣聲隱隱約約。

路子灝趴在梁水床上,臉埋在枕頭裏哇哇直哭。

梁水和李楓然垂著腦袋坐在床邊,不知怎麽安慰他。

路耀國一直是路子灝的驕傲,或許正因為爸爸常年不在身邊,孩子只能通過自我美化——我爸爸去大城市工作,去闖蕩,去幹大事了——來滿足那塊缺失的心。陳燕是這麽告訴他的,路耀國也是這麽做的,他每次回來都帶著最新最好的零食衣服和玩具,跟巷子裏的小夥伴講天南海北的故事,是一位神奇的見多識廣的爸爸。

可今天,這個閃閃發亮的形象破碎了。

路子灝哭得聲嘶力竭,小夥伴們互相交換眼神,都不知該怎麽辦。這是一件大人都無法處理的棘手的事。

蘇起看他哭得頭上脖子上全是汗,找了梁水的毛巾,從他後脖頸塞進去,隔著衣服和後背吸汗,以免他感冒。

林聲幹巴巴地說:“路造,我爸爸也很煩的,嘴上說很多大話,但其實他一點兒也不了不起。你看,我都沒錢買好的畫筆。”

蘇起也趕忙說:“我媽媽上次還跟我爸爸吵架了,我叔叔又把我爸爸的工程搞爛了,保修費都收不回來。我媽媽很生氣。”

李楓然默然半刻,說:“我爸爸……從來不管家裏的事,一周四天住醫院。不住的時候,也很少看見他。”

梁水聳了下肩:“我爸爸跑了。”

路子灝哭聲小了,終於開口,賭氣道:“我要去上海找我哥哥,我再不回來了!”

雖然是氣話,但大家依然擔心。

李楓然輕聲問:“那你媽媽呢?”

路子灝這下不吭聲了,又湧出一行淚,他忽然翻身坐起來,滿臉通紅:“我要去廣州打死那個叫路子程的人!”

那是路耀國在外頭生的九歲男孩。

這時,蘇落跑上樓來,把自己新得的變形金剛塞到他手裏,說:“子灝哥哥,送給你的。”

路子灝抹了下眼淚,握著變形金剛的拳頭。

蘇起從背後摟著蘇落,忿忿地說:“要是我爸爸在外面給我生了個弟弟,我一定打死他!”

蘇落揚起腦袋望姐姐:“可你也總打我。”

蘇起:“你懂什麽?我是帶著愛地打你,那個的話,我會帶著恨打死!”

蘇落:“你能不能帶著恨地不打我?”

蘇起“啪”一下打在他手背上。蘇落摸摸手背,閉了嘴。但隔了一秒,他問:“子灝哥哥,你的爸爸媽媽會離婚嗎?”

這一問,屋子裏沒了聲響。

路子灝也愣住了,迷茫而又驚慌地看著自己的夥伴們。

梁水低聲問:“你希望他們離婚嗎?”

路子灝眼淚一下子又出來了,那是他的爸爸,他哪裏能真的希望爸爸去廣州那個家再也不回來了呢?

但他很快堅定道:“我聽我媽媽的,我媽媽說什麽,我都支持她。”

他話音一落,梁水道:“不管他們怎麽樣,我們都支持你。”

蘇起和林聲立刻點頭:“我們都支持你!”

李楓然:“對。”

蘇落揮拳頭:“我也支持你子灝哥哥!”

路子灝嘴巴一揪,又哭了起來。

陳燕最終沒有跟路耀國離婚。

陳燕的弟弟,路子灝的舅舅上門來把路耀國狠揍了一頓,還找來路耀國的父母兄弟讓給個交代。路子深也從上海請假回來了。路耀國把家裏的房子過到陳燕一人名下、所有存款轉到陳燕卡上。待收的工程款合同也悉數上交,以後由陳燕弟弟去廣州收款。家中財政大權全到陳燕手裏。

當然,這些事發生在孩子們上學期間,他們不知道過程,只知道結果——路耀國再不去廣州了,留在雲西做生意。路子灝的奶奶過來帶孫子,陳燕去超市上班。

大概經歷了一個月左右,這場風波就散了。南江巷又恢復了平靜。

蘇起起先在想,大人們會不會看不起路耀國,對他冷眼相看,因為他做了醜事,欺負了陳燕阿姨;而路耀國會不會悶悶不樂,因為他再也不見到廣州的那對母子了。

但並沒有。

大人們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路耀國生病的時候,李援平給他介紹了醫生;他做生意,蘇勉勤給他介紹了人脈;林家民還幫他修了摩托車。

路耀國在南江巷生活得很開心,老家的風土人情、飲食氣候他都覺得舒適。見到孩子們依然笑眯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