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車廂內陷入難捱的沉默。

邵雲輝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白, 當即面子有些掛不住,但是努力回味木少傾的言語, 確實看清了她的決心。

也許她說得對,所有的放縱都只因為那個人, 而不是她原本想要接受。

這就是因為喜歡而節節攀升的容忍度。

意識到自己永遠無法達到的位置,邵雲輝說不上是憤怒還是酸澀,回憶起第一次見到木少傾,她愣頭愣腦的, 從會場的大門探出來悄摸摸看,差點被保安當成黑媒體趕出去。

反觀現在, 她帶著紅繩的手腕依舊纖細, 但是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那雙眼睛堅定而冷漠,不再因為旁邊的人而波動半分。

這就是時間。

眨眼間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邵雲輝倚在座位上,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充斥心頭, 可他是邵家的獨子, 自小只有別人把好東西放在他眼前的道理。

“木木, 我說了, 我不會放棄的。”

雖然漸露疲態,可是要強在這份感情裏占據了上風,很長時間了,一直到往後的日子中,邵雲輝都沒能分清,除了要強, 他對木少傾的喜歡到底有幾分。

省道的燈有幾盞是壞的,路過時便會沉入深夜。

這才發現異端,邵雲輝坐直身子,對方向越發迷惑,突然有些心驚,他問,“你這是要去哪?再往前開就要出臨市了。”

往南一直走就是臨市的佛雲山,過了盤山公路就是河灣市。

木少傾不出聲,踩著油門疾駛,終於到了山路上,七拐八拐的,她也不減速,眼神比黑夜還要暗,嘴唇緊緊抿著。

突然,她又問,“看上去你真是非我不可,但我只要活著就不可能答應你。”

“不然咱們一起去死吧。”

那時她笑起來,小梨渦和白色的小虎牙,模樣可愛但又透著陰沉,眼看著前面就是大拐彎的地方,她卻把著方向盤直直沖了過去。

往外便是生死一瞬。

邵雲輝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力氣和反應速度,霎時伸出左腿,也不管踩沒踩到她的腳,拼了命的往刹車上踏。

在撞上盤山護欄的前一秒鐘,車子終於穩穩停住,發出刺耳的刹車聲。

從這裏可以看見兩山之間的星星,一望無垠,像流動的光帶,在臨市就看不到這麽漂亮的景色。

木少傾卸下力氣,側目向副駕駛,笑容比方才更下奪目。

“打從記事起,我就覺得活著比死亡困難許多。那時候外婆跟我說,人死了就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所以我就總是在計算,哪一天去做星星最合適。”

眼淚不自覺便掉下來,她真的太累了。

她眸子裏都是一觸即碎的脆弱,“不論是木帆,還是顧漫雲,亦或者是你,你們有把我當做人來看嗎?我是工具,是物品,但我算是個人嗎?”

這個問題,似乎無人能解答。

如果說她是,那些人的惡行又怎麽說?如果說她不是,那又憑什麽拿人的標準來為難她?

這世上有的是問題,邵雲輝余驚未消,滿身都是汗。

可是他卻忽然通透了。

他不是余江楓,所以無能為力讓木少傾接納,如果死亡可以和她相結合,他卻是一萬個不願意的。

如果是那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呢?

大概率會願意吧,畢竟他那種愣頭青,為了兒女情長什麽都能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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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雲輝在原地下車,說一千道一萬也不願意跟著木少傾回市裏,他笑得發自內心,“我比較惜命,還是叫司機來接我吧。”

不勉強他,木少傾調轉車頭又回家去。

從後視鏡看見邵雲輝在揮手,那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終於稱得上和平。

再回到花園小區時已經快淩晨時分,從背包最深處掏出家門鑰匙,她聞見了一股油煙味,當即便皺起眉頭。

輕輕推開,果然,顧漫雲正在那裏做飯。

這個時間吃飯,她良好的養生時態表呢?

但是木少傾心知,她們遠遠不到可以互相寒暄的交情,就像看見她進門,顧漫雲只是探出頭看了一眼,而後神色淡淡地回身去繼續忙碌。

她去臥室和木藝的房間收拾東西,瓶瓶罐罐打包帶走,最棘手便是魚缸裏的小鱉。

好在顧漫雲對待動物還算仁慈,畢竟信佛,竟然給它換水喂食。

只是水面上漂浮著的幾根白菜葉子看上去紋絲未動,木少傾抱起來,有點心疼,小鱉也把頭伸出來,又黑又醜的小眼睛盯著她看。

從洗手間找來一個塑料小桶,放上淺淺一層水,她大包小包地往電梯上運送,從頭至尾,家裏的兩個人都沒有交流過。

像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關上門,抽煙機的聲音也安靜下來。

隔著一道墻,心卻有千裏萬裏遠,木少傾感受著電梯的下墜,心裏別提有多輕松。

如果是人生是一塊可以隨意書寫的黑板,那麽她現在就像是被黑板擦洗刷清理,撤銷掉所有的錯誤方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