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敬和

第二天一早,宋樂儀半靠在軟榻上,捏著鼻子死活不要喝藥。

“姑姑,你便饒了我吧,我身體無礙,不喝也成。”

正當孫姑姑端著藥碗進退兩難的時候,小太監掐著嗓子喊道:敬和長公主到——

宋樂儀怔了一瞬,思索著,她來做甚?

說來也慚愧,生前竟然沒有交得一個真心朋友,不禁讓宋樂儀感慨,她上輩子做人做有得多麽失敗。

如果說她上輩子和趙徹是勢同水火,那和敬和便是相看兩厭,敬和瞧不上她刁蠻無恥,她亦瞧不上趙元敏的軟弱膽怯。

如今想想,她真是…

幼稚!

先皇子嗣緣薄,除卻早幺的孩子,活到如今的只有二子二女罷了,除了當今陛下和已經出嫁的南康長公主,便是豫王趙徹與敬和長公主趙元敏。

敬和虛長夷安一歲,是先皇酒後誤事和一名胡姬春風一度後誕下的,那名胡姬母憑子貴,一朝得勢,封了婕妤。

趙元敏的長相俏似其母,皮膚白皙似牛乳,五官也比尋常人深邃一些,發色和瞳色都有些淺淡,但容色十分清麗,神態嬌憨,一派天真。

十四歲的她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紀,一襲素色的撒花收腰羅裙,外面罩著一件錦緞織就的廣袖長衫。

嬌俏的年紀,穿什麽都好看。

然而,自詡為血統純正高人一等的世家子弟瞧不起她,名門貴女多嘲笑她的長相,就連身邊伺候的宮人們,都隱隱約約對她存了不屑,輕視怠慢常常有之。

一位容貌卓絕善舞的胡姬能在大越賣出天價,世家後院也多半養有胡姬,只是可憐她們蹉跎一生,不僅沒有生育子嗣的權利,就連正經妾室的身份都得不到,甚至還會如玩物一般被贈與他人,流連輾轉各色男人之間。

將胡姬奉如珍寶的是他們,視之敝屣的也是他們,衣冠禽獸,惡心至極。

“聽說你哭…病了,我來看看你。”敬和小心翼翼的擡眼,在宋樂儀身上打量。

宮人皆傳,夷安郡主胡攪蠻纏惹得豫王暴怒,最終豫王忍不住動手暴揍她一頓,夷安郡主被打得哭爹喊娘泣不成聲,最後哭暈了才被人擡了出去。

於是,敬和長公主忍不住過來看看。

宋樂儀:……

臉上那探究之意也忒明顯了。

宋樂儀低著頭,把玩著腕上赤金纏絲手鐲。一縷碎發自額間垂下,遮住了她眼中異色,使她看起來明媚又嬌俏。

左瞧右看了半天,敬和也沒瞧出宋樂儀身上任何不對勁兒的地方,臉色光澤紅潤,那裏像是被揍了一頓的模樣。

敬和面上浮現失望的色彩,謠言果然不可信,一時沒忍住,脫口而出道:“你怎麽…”

又覺得不妥,連忙伸手捂住了嘴。

“怎麽面色紅潤在站在這裏?”宋樂儀歪頭,眨了眨眼睛,好似早已將眼前之人的心思看了個明白。

敬和一噎,心思慌亂間瞧見孫姑姑手裏的藥碗,於是說道,“良藥苦口利於病,夷安妹妹多喝幾碗,身體才好的利索。”

……

宋樂儀忍住扶額的沖動,嘴巴比腦子反應要快,神情懨懨的回懟:“你若是喜歡,不如給你喝。”

敬和抿唇,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

小孩子之間的矛盾,鬥嘴罷了。

宋樂儀垂眸,陷入回憶之中,趙元敏這人其實很聰明,性子也純善無甚壞心眼,只是自小的生長環境讓她有些怯懦,遇事便和鵪鶉蛋似的縮起來,不敢爭也不敢搶。

宮中相仿年齡的孩子不過她、趙徹與趙元敏三人,相較於她與趙徹的囂張,趙元敏就十分低調了,甚至沒有存在感,她平日裏不喜出門,對於其他人更是避而遠之,不願交往。

但趙元敏,似乎一直十分願意親近她,或許是因為她從未對她的樣貌產生厭惡。

只是,趙元敏的低調與退避未能為她開辟一小方安逸的天地,她身為長公主又擁有異族人的血統便是原罪,怯懦的性子不能護她,反而害了她自己。

她與她,便是兩個極端,一個太過張揚,惹人嫉妒,一朝落勢,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腳;一個太過低調,軟弱可欺,偏生命好投生在皇家,令人羨慕之余更多的是嫉妒。

上輩子,堂堂長公主,竟叫一群身份地位遠不如她的人戲耍的五迷六道,最後更是被算計的草草遠嫁江北,一生淒苦。

天高皇帝遠,那時趙元敏因為有一半異族人的血脈受到夫家輕視,偏生丈夫無情又無能,婆母蠻橫,親戚貪得無厭,全家上下,數百口人,都靠著公主嫁妝養活,成何體統!

可是敬和性子軟和,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沒能讓他們幡然醒悟,反而得寸進尺。那時她被迫離京,路過江北,曾去看過趙元敏,二十歲的年紀卻恍若四十,鬢角白霜,容顏枯槁,而丈夫身邊的妾室個個妖嬈多姿,甚至敢在她頭上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