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無其二,郎艷獨絕(01)

傅聿城聽說自己要離婚了。

這樁咄咄怪事發生於這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傅聿城接到一電話。打電話這人是他同行,也是他的本科同學,鵬程律師事務所的邵磊。他們這行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此處風吹,那處便有草動,秘密全瞞不住。

邵磊神秘兮兮道:“老傅,我今天接待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你猜是誰?”

傅聿城拉開辦公室百葉窗,燃了支煙,窗外漫天晚霞似要把雲燒透,“直接說,別裝神弄鬼。”

“你老婆,過來讓我擬個離婚協議。老傅,我打賭這事兒你不知道。”

傅聿城手指一頓,撣下的煙灰還帶火星,在襯衫下擺燙出個焦痕,“你又知道了?”

“你嶽丈桃李滿天下,你老婆不找你的各位同門擬這合同,大老遠從城西跑來城東找我,你說是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瞞著他唄。

傅聿城咬著煙瞧立在辦公桌的相框,那裏面梁芙笑得人畜無害。

“老傅,你倆是不是鬧矛盾了?女人嘛,讓著點兒,哄哄就好了。”

傅聿城不置可否,“她提了什麽要求?”

邵磊頓了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她什麽要求也沒提,房車全歸你,她凈身出戶。”

傅聿城破天荒沒加班,到點按時回家。

他和梁芙的婚房在城西,離梁芙父母家挺遠。中档小區裏的高層,120平方米。結婚時梁芙父母嫌地段不佳,想送小夫妻一套別墅,梁芙沒答應,堅持覺得這兒好。

婚後三年,梁芙一點兒沒端著嬌生慣養的架子,把妻子一職落實得盡職盡責。鍋裏有飯,床上有人,撇開愛情不談,傅聿城覺得自己這婚姻生活尚算舒坦。

傅聿城拿鑰匙開了門,客廳廚房一應燃著燈,人在家裏,和平常一樣。

梁芙似是聽見動靜,從廚房探出頭來沖他打了聲招呼,語氣如常。

“你去洗個澡換身衣服,飯一會兒就好。”梁芙一低頭又往廚房去,那裏面傳出煲湯的汩汩聲。餐桌透明花瓶裏插著一捧洋桔梗,花瓣上帶水珠。她喜歡費這些小心思,家裏處處都有精心打理過的痕跡。

傅聿城洗過澡,飯菜也已布好。一大桌子菜,有葷有素,有蝦有魚,超出常規的豐盛。

跟斷頭飯似的。

梁芙捏著筷子在他對面坐下,她穿一身淺灰色的家居服,紮馬尾,標準規格的賢妻良母。

這看慣了的模樣,此刻卻莫名有些鬧心。往她臉上瞧一眼,神情沉靜。她準備幾時提離婚的事?還是打算暗自再考察一陣再做決定。

傅聿城把她的底牌捏在手裏,很是沉得住氣。

兩人提筷子,照常吃飯,梁芙同他講舞團的事,有個年輕小姑娘背著團裏談戀愛了雲雲。

他沒認真聽,不甚走心地“嗯”了一聲,便覺空氣都安靜一瞬,對面梁芙咬著筷子尖兒,輕輕地“唉”了一聲。她微低著頭,睫毛在眼下攔出一排青灰色的影子。

傅聿城很肯定,要擱以往他注意不到,可因為知道梁芙打算離婚,這聲“唉”便顯得十分刺耳。

可她“唉”過了倒沒說什麽,只是也不再談舞團的事,低下頭就著菜細嚼慢咽。

這一頓“斷頭飯”吃得分外沉默,都沒怎麽動筷子,一桌子菜幾乎全剩下來。梁芙將剩菜倒了,碗碟丟進洗碗機裏,人往陽台去。

傅聿城接了個電話,沒見人回來,覺得奇怪。拉開陽台門,卻見她倚著扶手,指尖夾了支煙。瞧見他過來,她笑了笑,緩慢吸了一口,朝他吐出個不成形的煙圈。

她以前是抽煙的,只是結婚以後便戒了。

“傅聿城,跟你說個事。”

崇城天已經黑了,夜風裏裹著朦朧的燈火,投在她眼裏,明滅閃爍,將她一貫而來的淡然沉寂攪碎,顯出點富有生氣的倔強。這一瞥他突然瞧出了她三年前的模樣。

傅聿城心裏已經有所預感,“邵磊我認識,我本科同學。”

梁芙表情一僵。

這瞬間傅聿城覺得自己可能真有點殘忍,她必然是想演一出幹脆利落的落幕,可他即興發揮,偏偏把最濃墨重彩的部分搶了過來。

傅聿城走過去,手掌按住她不盈一握的腰,用了點力掐住。另一只手手指捏住香煙未燃的部分,奪過來抽一口,就呼在她的鼻間,“我就是崇城最好的律師,你不找我,找邵磊,什麽意思?”

梁芙被嗆住,不滿地瞪著他,咳嗽兩聲,“你都知道了,還跟我裝腔作勢?”

“看你想玩什麽把戲。”他掐著腰低頭打量她,白皙清透的一張臉,不化妝的時候顯得特無辜,“你說說,我哪兒做得不好?”

“你改嗎?”

傅聿城笑了笑,“改啊。”

“那不行,你改了就沒意思了。”

傅聿城挑了挑眉,“我對你不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