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她那眼睛,正是受傷後腫得最駭人的時候,皮罩子再透氣,總歸會捂,加上婁洪完全沒心理防備,只覺得摘前摘後,反差實在太大,忍不住“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孟千姿把眼罩往桌上一扔:“我們打聽這事,可不是問著玩的,昨晚上我為了山蜃樓進山,迎頭撞上風,險些廢了只眼珠子,按規矩,我們是不該問你家的事,但既然是好朋友,又見血傷人了,總該特事特辦吧?”

又擡頭看孟勁松:“去找柳冠國,給婁家的好朋友拿張酬謝卡來。”

孟勁松應了聲,很快開門出去,回來時,把一張銀行卡擱到婁洪面前,輕聲說了句:“密碼六個八。”

婁洪一陣心跳,早聽說山鬼出手闊綽,酬謝卡一律是銀行卡,金額都是大幾萬——這也太給他面子了,親自面談、謝禮先到,而且傷的還是大佬,他要是還藏著掖著,太不義氣了,再說了,反正走腳這行,也湮沒得差不多了。

婁洪清了清嗓子:“那我也不客氣,謝謝孟小姐了,但就怕講不出什麽有用的,讓您白花錢了。”

“走腳這行吧,確實分門分派,操作手法不同,單說在喜神腦門上貼符,有人用朱砂畫,有人用雄雞血畫;領喜神的時候呢,有人扯幡,有人打鈴,還有人敲鑼。”

喜神就是“死人”,取諧音是為著忌諱。

“我們這一門,傳了好幾百年了,後來固定下來,三大系,姓婁的、姓賀的,還有姓黃的。不瞞你說,婁系沒別人了,現在就我一獨杆兒,我也不打算往下傳——再說了,就算想傳,也沒人接啊。”

孟勁松身上微微發汗:昨晚遇到的,肯定不是這個婁洪,千姿的金鈴,估計要著落在姓賀的和姓黃的身上。

婁洪倒也不笨:“我曉得孟小姐肯定懷疑上那兩姓了,真不可能。黃氏那一系,完得還要早咧,四幾年,黃同勝接了活走腳,在長沙附近撞上日本鬼子,被一梭子槍掃死了,慘咧,喜神沒趕回來,陪著做了孤魂野鬼,兵荒馬亂的,屍體都爛在外頭沒人收。那時候,他還沒收山、沒收徒,就此斷了,這事,我入門的時候,我爺常念叨,所以我記得真真的。”

孟勁松問他:“那姓賀的呢?”

婁洪趕蒼蠅樣甩手:“那更不可能了,早出了湘西地界了。”

孟千姿不吃這敷衍:“說說看。”

婁洪有點猶豫,再一想,銀行卡都擺到跟前了,確實也得給點秘料才公平:“那個……走腳的基本道道兒,孟小姐總該曉得吧?曉得的話,我就不用重復了。”

孟千姿微微頷首。

關於死人為什麽能被趕,外界流傳著很多解密說法,有說是背屍的,有說是利用磁鐵的吸力讓喜神走路的,還有說其實是用兩根竹竿穿起一串手臂前探的人、前後兩個大活人擡著的,因為竹竿有彈性,所以走起路來一彈一震,加上走腳總是在晚上,外人都離得很遠,乍一看起來,像是屍體在彈跳著走路——其實又彈又跳,只是香港僵屍片誇張的表現手法罷了,真正的趕屍,隱秘而又低調,很多時候,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真相究竟如何,是人家的不傳之秘,外人只能臆測,無從知曉,古代中國的技藝傳承,總難免有些小家子氣,設條條坎坎,諸如“傳男不傳女”、“傳內不穿外”,好不容易收了外姓徒弟,又要“留一手”,怕徒弟欺了師,源頭水越流越細弱——無數傳承,就如同無數根顫巍巍的風箏線,遊絲一斷渾無力,後人再找不著源頭。

但太婆段文希,是留洋回來的女先生,又近距離接觸過趕屍、跟婁家的太師父有過交流,有一套自己的見解,多年後回憶起來,她認為走腳的老司是利用了屍體殘存的關節彈性,或者說是生物電。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菜市上被剝皮斬頭的田雞,那腿子還時不時地能抽搐一下子——剛死不久的屍體,生物電沒完全消失,老司們拿朱砂點在屍體的腦門、背膛、胸膛、手心腳心,還要塞住耳、鼻、口,再輔以特殊的符咒,這種做法,半為防腐,半為延長這種生物電的殘留時間,這樣,趕屍的時候,稍稍加以指引牽動,喜神就可以跟著走了。

既然她懂,那話就容易說了,婁洪舒了口氣:“走腳是被歸入治病救人的祝尤科的,以前咱們稱自己,都叫祝尤科的大夫,祝尤科最玄乎的說法是能起死回生,領喜神,就是最低級別的‘回生’,你想,本來喜神是不能動的,咱們能領它走路,還走那麽大老遠的路,少則堅持三五天,多則支撐半個月,這可不是‘起死回生’嘛。”

孟千姿不動聲色:“那高級別的呢?”

婁洪定了定神:“再高級別的,那就玄乎了,我沒見過,連我爺他們,都只是聽聽——據說是能支撐更久,除了走路,還能做更多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