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

今兒倒沒下雨,但前一晚那場雨余威尚在,走的又是偏僻小道,滿腳泥濘不說,高處的樹冠還時不時往下灑滴子,一個多小時走下來,跟淋了場雨也沒什麽差別。

帶路的老嘎停下腳步,伸手把面前一叢茂密的樹枝撥開了些。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下山凹裏的叭夯寨——正是暮色四合時分,山裏的水汽蒸蒸騰騰,打眼看過去,那一團一團的白色水汽有飄在樹頂上的、有緊挨屋後的,安靜中透著古怪,還有種靜寂的詭異美感。

老嘎指了個向:“喏,就那,二、三樓亮著燈呢,人應該都在。”

都在就好,孟千姿懶得過去看——反正多得是眼睛幫她看——她在一塊濕潮的石頭上坐下來,拽了兩片樹葉耐心地擦靴子上的泥漬,辛辭趕緊翻出紙巾上來幫忙。

孟勁松擰著眉頭看吊腳樓的燈光,隔得有點遠,看不清屋裏的情形,即便用上了望遠鏡,也架不住人家關窗拉簾:亮燈不代表人在,萬一人出去了呢,大張旗鼓地撲過去,很可能打草驚蛇。

柳冠國也是這想法:“要麽,讓劉盛先過去探個道?”

這趟辦事,他把嘴皮子利索的沈邦和沈萬古留下以絆住神棍,點了劉盛和邱棟隨行,這兩人裏,邱棟穩重,劉盛機變,更擅長做投石問路的打探活。

孟勁松回頭看孟千姿等她示下,孟千姿的目光卻落到一旁束手站著的老嘎身上:“萬一動起手來……你家的親戚,我們這手能動到幾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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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符樣,即便正戳到眼跟前,孟千姿也沒認出來,但辛辭既然言之鑿鑿的,那多半不會錯,她馬上讓柳冠國把老嘎找來。

老嘎倒沒隱瞞,如實倒了前因後果。

說是一個多月前,有兩男一女進了叭夯寨,徑直找到他,自稱是他四阿公那頭的親戚。

老嘎的確是有四阿公的,這位阿公離開叭夯寨時,老嘎的爹都還沒討上婆娘——這叭夯寨,解放前也是個好幾百口人的大寨,不過山裏生活苦,又加上天災、兵亂,寨裏的人一茬茬出去討生活,有進省城的、有南下的,還有出洋的,日子好的就落在外頭了,日子不好興許荒在外頭了,總之基本沒回來的、也基本沒信捎回來,他哪能知道那位四阿公娶了誰、生了誰,又發展出多少門子的外姓親戚呢。

自己一個孤寡老頭子,人家千裏迢迢過來行騙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三人都好模好樣彬彬有禮,說起遠年上代的事來頭頭是道——有好多事,老嘎自己都講不上來。

所以,應該真的是關系很遙遠的那種遠房親戚吧。

據他們說,老人家雖然葬在外頭,但至死都惦記著故鄉,他們這趟過來,就是想住一陣子,代老人家走一遍這兒的山山水水,拍點照、收集點過去的老物件,帶回去以全逝者心願。

好吧,聽起來也很像那麽回事,畢竟遊子嘛,葉落都沒能歸根,有這心願可以理解,再加上三人主動給飯錢房錢,老嘎更覺得整件事合情合理——自己要還是疑神疑鬼,那可真是小雞心眼小雞肚腸了。

三個人裏,年紀最大的那個男的叫韋彪,三十掛零,高大粗壯,人還行,就是面相兇了點,任何時候看起來都像在和人置氣,另一個叫江煉的跟他正相反,臉上總帶著笑,和和氣氣的,人也謙和有禮,最小的是那個女的,叫況美盈,才二十三四,纖弱文靜,人也文藝得很,沒事就喜歡擺弄照相機拍照,或者支起畫板畫山畫水,就是身體不大好,三天兩頭的不舒服,白天也會睡覺靜養,而每當她睡下的時候,韋彪就會下樓提醒老嘎“小聲點”,害得老嘎剁臘肉的時候,小心翼翼拿刀口來回拉著磨,跟拉小鋸似的。

同住了一段時間,老嘎是發現兩件蹊蹺事兒。

一是這三個人裏,他分不出誰是頭兒。

按說應該是韋彪,年紀最大,也最有架勢,但他對況美盈百依百順,言談行事都透著一股子小心翼翼,這種小心,以老嘎的感覺,並非完全是男人討好女人的那種小心。

那就是況美盈了?好像也不是,她在江煉面前,似乎又言聽計從,偶爾犯些執拗,也只有江煉三兩句話就能開解。

可韋彪不買江煉的賬,經常冷嘲熱諷地擠兌他,江煉從來都是笑笑受了,並不見懟回去。

這三人真像一個降一個的閉合循環。

二是,這個江煉,逢大雨夜必外出。

這陣子也是到季節了,山裏多雨,而且多下在晚上,尤其是上半夜,隔個三五天就來一次瓢潑,說句不好聽的,拿棍子攆狗,狗都不願出窩,更別提人了,這江煉是為了什麽總在風急雨大的時候往外跑呢?要說山裏埋了錢,那也趁晴天幹爽去挖啊。

而且有兩次,老嘎聽到動靜,偷偷從窗縫裏往外張望,看到江煉背了大的黑馱包,那長寬,裝個人都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