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1】

天色微明, 山間晨霧猶盛,披漫如紗, 且蕩且揚, 下山凹的一處水塘邊,卻反常的人聲嘈雜。

塘水不深, 中央處斜斜倒栽著一輛白色小面包車,水裏岸上, 都站了不少人, 有人牽繩,有人往水下推撬杠,還有人正從車身下遊出,呼啦擡手抹掉滿臉的水。

孟勁松蹲在高處崖邊,拿手去摸地上的輪胎轍, 崖口泥濕,轍痕非常明顯:車子應該是從這兒失了控,急沖向下方幾米處的水塘,然後以倒栽蔥的姿態, 一直守候到他們趕來的。

這高度,栽下去了也不至於有大的損傷,更何況,已經確認過了,車裏沒人。

人都去哪了呢, 是白水瀟得逞了,還是千姿得手了?但如果是千姿占了上風, 為什麽不設法聯系他們呢?

孟勁松眉頭緊鎖,之前他只是有點不放心:當時,孟千姿給他使了眼色,那場綁架,在他看來,危險的意味並不濃重,更像是她的一出將計就計,所以他沒有急著救人,而是盡量配合、靜觀其變。

直到柳冠國報說,追蹤屏上的那個紅點,好久沒動了,而且看位置,完全是在山裏、附近沒有任何村寨,他的不放心,才漸往擔心發酵。

……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孟勁松手指搓了搓,吹掉指腹間的泥灰,站起身子:“怎麽說?”

來的是柳冠國,他一夜奔走,滿臉浮腫,眼睛下頭也冒了青:“周圍都找過了,草叢裏發現幾枚腳印,但沒什麽價值——根本看不出是往哪個方向去的。”

孟勁松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白水瀟有兩個住處,龍山縣有套房,老家是旯窠寨,兩處我們都去了,沒人,她應該有別的落腳點,問了鄰居,都說不常見到她,也沒見過她有什麽相熟的朋友。”

這倒也在意料之中,白水瀟那麽詭詐的人。

孟勁松有些煩躁:“沒別的了?請到我們餐桌上的人,對她就只知道這麽多?”

柳冠國臉上燥熱,有口難開。

落花洞女其實有點特殊,不像走腳的或者辰字頭的那樣有壇有派聲勢浩大,究其本質,也就是孤苦癡傻的女子,得了洞神庇佑,有點超出常人的本領,不喜與人交往,更親近山林——孟千姿這趟請客,有點面面俱到一個不漏的意思,只要是沾奇帶異的,都收了帖子,就比如老噶,只是個做巫儺面具的,也能占一席呢。

誰能想到她背後有這乾坤。

孟勁松話一出口,就知道說得不合適、有苛求遷怒意味,但又自恃身份,拉不下臉跟柳冠國說軟話,於是別轉了頭——恰看到有輛車從不遠處疾馳而至。

他還以為是路過的車輛停下來看熱鬧,直到車上慌裏慌張下來兩個人、柳冠國又急急迎上去,才知道來的也是山鬼。

再一看臉,有幾分熟悉,略一思忖,想起來了:是沈萬古和沈邦這兩個,不是帶那個有點瘋癲的半老頭子遊山玩水去了嗎?

想誰來誰:車後座的門被推開,探出半個身子來東張西望的那個,正是神棍。

孟勁松有點煩這人,覺得他頗像一坨黏膠,甩之不脫還礙手礙腳,但七姑婆的面子又不能不給,於是目光相接時,客氣地沖著他笑了笑。

沒想到這笑竟給了這半老頭子勇氣了,過了會,神棍顛顛小跑著過來:“聽說孟小姐被一個落洞的女人綁架啦?”

什麽綁架!這些下頭的人,總是危言聳聽,把話傳得變了味兒,孟勁松有點不悅,又不便表露:“千姿是主動跟那女人走的,她有自己的打算。”

神棍一臉關切:“我聽說,找不到那個白什麽……水?”

詢三問四的,是不是有點太不把自個兒當外人了?孟勁松不耐煩:“嗯。”

“那個白什麽水,真是落洞女?不是假的?”

這還能有假的?孟勁松一時被問住了,好在柳冠國他們幾個也過來了,剛好聽到,幫他答了:“應該不是假的,白水瀟落洞,有好幾年了,旯窠寨的人都知道。”

神棍嗯了一聲,若有所思:“那她落的那個洞,是在哪?”

這神棍,問話似乎挺有條理,孟勁松心裏一動:“這個很重要嗎?”

神棍白了他一眼:“廢話,這當然重要,你懂不懂落洞?”

邊上的沈萬古嚇了一跳,趕緊拽他衣角:“棍……棍叔,你跟孟助理講話,要……禮貌點。”

當著孟勁松和柳冠國的面,沈萬古不敢叫他“棍爺”,怕被懟:哪個是你爺?做山鬼的,能管別人叫爺?

擱著平日,被人這麽無禮搶白,孟勁松早翻臉了,但跟神棍這種顛三倒四的人較真沒什麽意思,於是他語氣反而和緩:“沈先生……對落洞有研究?”

神棍顯擺:“湘西我來的多了,見過落洞的女人,還見過苗老司去洞神那搶魂呢,你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