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06】

江煉說了句:“人這輩子, 短短幾十年, 大事小事,都是一輩子, 要是沒經歷點大事,是不是也……挺虧的啊?”

讓他這麽舉重若輕地一說, 好像也挺在理, 孟千姿爬起來,背倚山壁, 回他:“就你會說話。”

她盯著那山膽看, 盯久了,鼻尖上竟滲出細密的汗珠來。

拿這東西怎麽辦呢?

她從小就有個浮滑無畏的性子,從不怕做決定,眼皮一掀,撂一句“有問題算我的”;也不怕攬責任,下頜一揚, 傲氣十足——

“他們都是聽我使喚的, 有問題沖我來。”

其實那時候身嬌肩也軟,並扛不起什麽責任, 但姑婆們喜歡她這性子:坐高位的,若是遇事畏縮、不敢落錘,凡事推給下頭人頂鍋,也忒沒志氣了。

但現在, 竟沒了主意了。

江煉看出她的心思:“你有兩個選擇。”

這不廢話嗎?

但她耐著性子聽他的廢話。

“一呢,是把山膽留在這, 山膽雖然親近神棍,但沒長腿,不會跟著他跑;‘瞳滴油’和‘舌亂走’是廢了,不過這崖下太險,世上又沒有其它人能把山剖到九重——放在這兒,還是保險的。”

“壞處就是,好像多米諾骨牌,推進至此,忽然被摁停,所有疑團、謎題,也就到這為止了。”

“山膽到底是什麽東西、有什麽功用、還會引出什麽事件,你是不可能知道了;你幫不了水鬼,因為只看見山膽的模樣,對他們毫無意義;你也不會知道白水瀟為什麽一路拼命阻撓——這女人嘴太嚴,不見到棺材,是不會吐一個字的。”

他就在這裏,停頓了一下。

孟千姿並不需要時間去消化,這些她自己也想得到:只不過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再落回耳中,感覺是兩樣的。

她說:“二呢?”

“二就是把山膽帶出去,讓這骨牌酣暢淋漓、一推到底。有些事情是不推不動,山膽在這僵掛了幾千年了,因為我們的到來,產生了一些擾動、事情有了進展:比如原來山膽不是被供著的、反像是被監-禁的;再比如它還跟神棍以及箱子,甚至龍……有關。”

“我相信它如果被帶出去了,真正發揮‘山膽制水精’的功效,會改變很多事的走向、乃至很多人的命運。但如果繼續在這僵臥,那也就是這麽僵臥著了。”

“壞處就是,未知,一切未知。但這整個世界,本來不就是未知的嗎?”

他就說到這裏。

兩人並肩坐著,呼吸輕淺,都目視著那枚山膽,這石室裏像是沒有空氣流動,連山壁上的石毛都不曾顫動一下,但最安靜的地方,往往蘊藏最磅礴的力量,也許來日,一切驚濤駭浪,都是自這兒開始的。

良久,孟千姿冒出一句:“餓了。”

江煉沒反應過來:“哈?”

孟千姿摁住肚子看他:“能量棒吃完了。”

懂了,江煉伸手進兜,摸了根能量棒出來。

孟千姿一共發了兩次“飯”,兩根能量棒,每次他都習慣性只吃半根,剛好剩下這麽一根,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入了她的眼。

江煉把能量棒遞給她,有點感慨,那心情,宛如好不容易藏下點私房錢,還沒捂暖,就被狡猾的敵人給搜刮了去。

孟千姿接過來,撕開袋口,動作雖輕,包裝袋畢竟是塑料紙,石室安靜,窸窸窣窣的碎音仿佛到處都是,直往耳道裏灌。

她咬了一口,實在忍不住,噗一下捂著嘴笑出聲,甚至噴出了一些渣末:“所以說,你藏什麽藏,落肚為安,自己吃了不好嗎?藏到後來,便宜了人家。”

江煉說她:“你別嗆著。”

頓了頓,又補了句:“我不藏,你現在喝西北風嗎?”

怕咀嚼聲太大,孟千姿閉著嘴,只拿舌頭牙齒慢慢磨咬,而一旦周圍沒了聲音、重又安靜,注意力便不覺又回到了山膽上。

她低聲說了句:“其實道理都明白,就是怕做錯決定。”

江煉說:“你才多大點啊,現在這決定就讓你止步了,以後還指不指望做更艱難的決定了?再說了,即便有狂瀾,還有個詞叫力挽呢——做決定這種事,在我看來,沒什麽對錯。”

“就好比,你在上大學和打工補貼家用間做選擇,難道不上大學就一定前程盡毀、人生再無希望了?難道只有大學是學校,社會就不是學校嗎?你就不能打工積累經驗、尋找機會、開創事業,同樣走上人生巔峰?”

“決定沒有對錯,最可怕的,難道不是是做了決定之後兩手一收,聽之任之放任自流嗎?”

這人說起道理來,宛如神棍講起他的科學理論,還真是一套套的,孟千姿瞥了他一眼:“挺會煲雞湯的啊。”

江煉回她:“也是強項。”

不然呢,那些顛沛流離、餓到前胸貼後背,蓋著撿來的破報紙,睡在嗖嗖灌冷風的橋洞下的日子,是怎麽熬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