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14】

黑三爺罵:“胡說八道, 沒有鎖……那是掉了, 沒有縫……是你眼睛小,看不到縫吧?”

眾匪又是一陣哄笑。

那小嘍啰苦著臉回過頭來, 眼睛果然奇小,平時怕是沒少為這個受擠兌:“三爺, 真的, 我要胡扯,讓我叫馬彪子掏了腸子去。”

這誓可比什麽天打五雷轟惡毒多了, 畢竟天上滾雷的時候少, 可那年月,馬彪子可是滿山跑的。

黑三爺半信半疑:“我看看。”

老大要看,眾匪自然配合,十幾根火把都湊上來,把那口箱子映照得纖亳可見,黑三爺看了會, 也“咦”了一聲, 拿手去拍箱身,像拍瓜生熟般聽聲, 還不斷把箱子翻面、立起,唯恐錯過什麽細微的。

這倒方便了江煉了:箱子有六面,原本那樣扔翻在地,有一面貼地, 他再仔細看,也沒法看到全貌, 現在又是翻面又是立起,終於看了個明明白白。

這箱子,真是雕得極其精致,其上有花紋、有人物、有鳥獸,一時之間,只匆匆瞥過,也難以盡述,只是隱約覺得,線條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而又栩栩如生,真不知道是什麽人有這行刀刻繪的功力。

黑三爺喃喃:“幹他婆娘……”

眸中突然又現出狠戾之色來:“你三爺爺還真就不信了!”

語畢,反手就從腰後抽出板斧來,揚起老高,臉上塊肉簌動,狠狠向著那口箱子劈了下去。

江煉失聲叫了出來,這一刻,也忘記了一切都是幻象,屈肘狠狠撞向黑三爺的胸口,試圖把他給撞個趔趄、使得這一斧劈空。

這世上,最怕這種事了,明珠暗投,專家積年之力修復的千載古字畫,到了目不識丁的農村老頭那兒,只是薄脆的燒鍋紙,還會被嫌棄不能久燒——這黑三爺什麽都不懂,把白石老人的字畫當廢品扔了也就算了,可這箱子……

這一撞自然走空,江煉身子沒立住,踉蹌著險些栽倒,孟千姿正目視黑三,忽見江煉栽出去,急忙伸手來抓,到底遲了一步,抓了個空。

就在這個時候,忽聽一聲極難聽的嗡嗡鈍響,堪比刮鍋挫鋸,而黑三爺撒開板斧,抖索著手,哇哇痛叫起來。

江煉急過來看。

這箱子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居然這麽硬,那一板斧之力下來,只在雕花的箱面上留下了一道白印而已,黑三爺卻被反震之力給傷了:虎口裂開,手掌間流下血來。

板斧都劈不開?

江煉震驚之余,又有一絲欣慰:他一直擔心,那箱子會被丟棄在荒野之中,這近百年來雨打雪渥,箱體早朽爛了,裏頭的藥方自然也保不住——現在看來,是杞人憂天了。

老大受傷,眾匪慌成一團,有人趕緊從懷裏掏出傷藥,有人就地取材、撕扯開一件綾羅袍子,以便取布給黑三爺裹傷,還有人為討黑三歡心,上去一腳把箱子踢開老遠,罵道:“破銅爛鐵。”

一眾紛亂中,江煉注意到,那個師爺,名喚閻羅的,面露不解之色,朝那口箱子看了又看。

江煉的心突突跳起來,他很仔細地,把那個閻羅上下打量了一番。

這幫土匪,都是只貪酒色女人、大字也不識一個的山野悍匪,只有這個閻羅,見過世面、大概也讀過書,知道這世上值錢的,遠不只有黃金白銀,也曉得某些怪異物件,必有其價值。

黑三爺暴怒,一只獨眼氣得幾乎要鼓出眼眶:“給我架火,燒他娘的!”

閻羅急叫:“三爺!”

他小跑著擠到黑三爺身邊,討好似的笑:“我說三爺,咱們是不是得趕緊啊?到底是打家劫舍,萬一後路再有人來,又要不方便。”

又指向那堆小山般的箱籠:“你放著那麽多值錢的不開,跟一口破箱子……犯不上啊,它又不懂,只是個死玩意。”

黑三爺一愣,再一想,覺得這話有道理極了,誇他:“還是師爺想得周到,要麽說識字的人腦瓜子靈呢?”

說著,又瞥一眼那箱子:“真不值錢?”

閻羅輕描淡寫:“雕工不錯,能值一兩個洋錢吧,但那也得看有沒有人買——這箱子沒接縫,叫我說啊,就是個焊死的箱殼子。”

那豬尾巴辮的小嘍啰百思不得其解:“師爺,那他們逃難,帶個空箱殼幹嘛?”

閻羅說:“這你就不懂了,這叫空城計,那些個販賣煙土的,總要帶上幾箱子山貨,假裝自己是正當客商——遇上打劫,就扔掉山貨箱子,引歹人去搶,自己趁這空子護住煙土逃之夭夭,這都是幌子。”

“這家人又帶不值錢的書畫又帶空箱子,也是這個道理,虧得我們把他們圍住了,不然他們把這些不值錢的貨扔下來哄我們搶,自己帶著金銀洋錢跑了,我們不就虧大了嗎?”

小嘍啰恍然。

黑三爺也贊閻羅:“還是師爺有學問,要麽說,拉寨子上山頭,必得有個識字的師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