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02】

一說到進展, 神棍就發蔫了。

這幾天, 他主要在兩條線上下力氣,巴梅法師和閻老七。

巴梅法師不負所托, 卻也讓他死了心。

不負所托的是,巴梅法師殫精竭慮、苦思冥想, 終於又解了一句;死心的是, 這法師病倒了,截至今日, 高燒兩天不退, 滿嘴胡話。

馬娟紅好生愧疚,昨兒帶了禮物,又去十頭寨探望了。

江煉覺得奇怪:“換季生病,也正常吧,病好了再繼續唄。”

神棍苦笑搖頭。

山裏人,大多是迷信的, 巴梅法師在試圖去解這幅挑花圖時病倒, 難免會心頭惴惴,覺得自己是做了不該做的事, 受了天譴;而且,巴梅法師之所以能成為瑤山法師,靠的不是接受教育,也不是自學成才, 只是一種天賦異稟,君不見沒戴上巫儺面具時, 他只是個腌臘肉的普通山寨老頭?

這高燒來得蹊蹺,正如西藏史詩格薩爾王說唱藝人之謎:有些目不識丁的牧羊人在高燒之後或一覺醒來,忽然能口誦幾百萬字的長篇史詩——神棍有種奇怪的直覺,巴梅法師這趟病後,應該再也看不了挑花圖了。

他心中好生愧疚,覺得是自己的窮追猛打,讓法師硬著頭皮一再挑戰極限,這才遭了反噬。

江煉也有點感慨,頓了頓才問:“那他又解出的那句,是什麽?”

神棍嘆氣:“是關於那七塊獸骨的。”

那句話是:眼睛會受蒙蔽,但手會幫你認出它們。

江煉說:“那結繩記事……記錄的話這麽文藝?”

神棍沒好氣:“結繩記事,記錄的是事,法師看到的,是一種感覺,他只是把這種感覺描述出來,馬娟紅又翻譯轉述,懂了嗎?”

懂了。

眼睛會受蒙蔽,但手會幫你認出它們。

江煉皺起眉頭。

這意思好像是,那七塊獸骨,即便送到眼前,你也認不出它們,只能靠手去……摸?

這就有點匪夷所思了,他怎麽可能摸得出來?有些盲人能夠靠觸摸分辨出親人的臉,那純粹是因為他們對親人的面部輪廓熟稔於心,可誰能摸得出自己從來沒見過、也沒摸過的骨頭呢?

難怪神棍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這“進展”,也太虛無了些。

江煉岔開話題:“那閻羅呢?”

神棍又喪三分:“小煉煉,你是不是覺得,閻老七是閻羅的孫子輩、或者至少是親戚,找到閻老七,閻羅的情況也就呼之欲出了?”

是啊,但他這語氣讓江煉心生不妙:“閻羅和閻老七沒關系?長得相似只是巧合?”

神棍說:“那倒不是,確實是爺孫關系……”

江煉的心略放了放——

“但是小煉煉,你忽略了大時代的風雲變幻啦。”

什麽意思?

江煉驀地想到了什麽,一顆心砰砰急跳:“他被湘西剿匪……給滅了?”

神棍說:“那倒沒有。”

媽的,江煉差點被他給氣樂了:“說話別喘,你給我一次性說完!”

這一吼,把神棍吼老實了,他原原本本、把這些日子打聽到的、有關閻羅的事兒給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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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羅這人,從沒真正上過匪寨插過香。

也就是說,這人有雙重身份,表面上,他是個文書先生,接的都是散活,幫人寫信、寫請柬、寫宴席菜單、寫節慶對聯,偶爾還被人雇去跑船記賬;暗地裏聯通土匪,幫人踩盤子、出主意,甚至直接參與行兇。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漸漸的,這事就私下裏傳開了,但閻羅咬死了沒有,無憑無據的,也不能把他怎麽樣。

他為人機靈,湘西剿匪的時候,早洗手上岸了,並沒有波及。

但後來,搞運動、清算地主老財壞分子的時候,很多人或為自保或為立功,紛紛揭發,閻羅就搪不住了:好麽,那點破事,遲早被抖出來,而一旦抖出來,絕對是吃槍子的命。

閻羅想了又想,最後來了招走為上策。

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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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煉沒太聽明白:“他跑了,跑哪去了?那是後來又回來了?”

畢竟他的孫子閻老七長住湘西啊。

神棍嗤笑了一聲:“你還是太單純啊小煉煉,你以為他是拖家帶口跑的?錯!這位閻羅是個狠人,怕走漏風聲,他誰也沒告訴,自個兒一個人跑的,什麽爹啊媽啊老婆啊兒子啊,通通沒帶,全扔下了。”

江煉倒吸一口涼氣:“他不會就這麽一走了之,從此再也沒回來吧?”

神棍文縐縐答了句:“正是,這一走,直如風箏斷線、石沉滄海,再也沒有回過湘西。”

臥槽!

江煉終於明白神棍之前為什麽總是一副蔫吧樣了,這從波峰到波谷,從莫大希望到徹底失望,他也想蔫了,不不不,不止是蔫,他要枯了。

他長籲一口氣,仰靠在沙發背上,喉間逸出呻-吟也似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