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05】

黃山,山桂齋。

不同於市區裏那所裝飾得富麗堂皇的養生館, 這兒才是山鬼真正的總壇。

這是一幢很老的建築, 位置偏僻, 深居山內,始建於唐中期。修築伊始,就考慮到了兵災戰禍,所以並不雕梁畫棟,築屋材料選用了沉重的條石, 地下廣掘空間,真需要逃離時, 所有人輕裝離齋, 家什細軟藏進地下, 地面先放一把火,自砸門窗, 反正屋架牢固, 不會造成什麽實質性的損壞——先下手為強,只是叫那些兵匪知道, 這兒已荒廢了,沒什麽可燒搶的了,您別處瞧瞧去吧。

待兵災過去,重新拾掇一番, 又是屋堅舍固一大宅。

而且, 山桂齋深諳“以山藏宅、以屋藏屋”之道,外人從未見過它的真正門面, 今時今日亦如此:進門時只不過是普通度假村,車子在裏頭七繞八繞之後,才會駛近真正的重心,同時,也駛近古老的歲月、不間斷的傳承。

時近深夜,冼瓊花走在山桂齋曲曲折折的鵝卵石小道上,齋內雖然已經引入現代家居,但仍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古色調,別的不說,花園裏的照明喜歡用燭火,那些錯落的假山石間,或高或低,或前或後,都燃著被透明擋風罩護著的幽幽燭火,偶爾能聽到噼啪一聲燭花爆裂的聲響。

冼瓊花喜歡這感覺:外頭的世界爭分奪秒,但踏入山桂齋,會讓人覺得歲月綿長,風景這邊獨好。

她走到一間大屋的門口,伸手叩門,柳姐兒很快應了門,顧不上跟她打招呼,就朝屋裏報備:“七姐兒來了。”

進門就是客廳,高荊鴻和仇碧影正圍桌而坐。

高荊鴻穿綠色的真絲綁帶家居睡袍,正拿鎏金貝殼柄的小茶勺輕攪面前的茶湯,仇碧影卻穿件松垮的大黑t恤,手邊擺啤酒、鹹水花生米,還有好幾碟鳳爪鴨脖鹵味。

冼瓊花跟仇碧影打招呼:“五姐還沒走呢?”

仇碧影說:“走了從不惦記這兒,來了又想賴著不走。”

又招呼她:“來嘗嘗我店裏的鹵味,今天剛快遞來的。”

冼瓊花對鹵味沒興趣,掏出煙來,先看高荊鴻:“大姐,不介意吧?”

高荊鴻說她:“你也少抽點。”

邊說邊拿手在鼻端扇了扇,好像那煙味兒已飄過來似的,還吩咐柳姐兒:“把土空調打開,給屋裏透透氣兒。”

柳姐兒應了一聲,先拿了個煙缸過來給冼瓊花,然後彎下腰,手指摳進地上,用力拎起一個菜碟大小的石蓋。

有嗖嗖的冷氣自下頭竄上來。

這是老徽州一帶富賈官家流行的土空調,原理是在下頭挖個一兩米見方的地窖,利用恒溫地氣,再引來山泉水,帶動空氣對流影響室溫,雖說跟現代空調的制冷效果不能比,但勝在清涼天然。

古人的智慧也是不可小覷的。

做完這些,柳姐兒走到屋子另一側、角落處的椅子上坐下,擰亮台燈,自顧自戴上老花鏡,又拿起繡繃繡針——她的繡工好,女兒把她的繡件掛上淘寶店,好多人排隊等著買。

她不缺這錢,但被那些素未謀面的人念盼,很有成就感。

冼瓊花把目光自柳姐兒身上收回,吸一口煙,緩緩吐出,低頭看土空調口處冒上來的噝噝白氣,耳畔傳來茶勺和杯壁磕碰的輕響。

高荊鴻問她:“姿寶兒睡了?那傷,沒大礙吧?”

冼瓊花嗯了一聲:“從小那些山味奇珍不是白吃的,就差把她養成藥人了,這種傷,還扛得住。”

仇碧影問她:“那個江煉,又把小千兒給救了?”

冼瓊花點頭:“這趟要不是他,真要給你們報喪了。”

仇碧影喃喃了句:“這都兩回了啊。”

冼瓊花把煙灰磕進煙缸裏:“以後,姿姐兒要是真和他好,我也不好說什麽了。我早說過,有些事,要麽別叫它發生,一旦發生了,你還止得住嗎?這回跟上回還不同。”

高荊鴻停了手,慢慢把茶勺取出,擱在茶擱上:“葛大……還找不著呢?”

仇碧影嗤之以鼻:“大姐,你就別惦記他了,一個流浪漢,今兒在這明兒在那,滿中國亂跑,居無定所,這種的,上哪找去?再來兩三個萬烽火幫忙,也沒辦法啊。”

高荊鴻糾正她:“不是滿中國亂跑,人家葛大先生,只在長江北轉悠。”

仇碧影給自己倒酒:“長江北……還小嗎?葛大要還活著,你算算他多大了?沒八十也七十好幾了吧,說不定已經過身了,再說了,他眼睛好的時候都看不出來,眼瞎了還能看出來?”

高荊鴻嘆氣:“我就是想問問,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當年那事,做的對不住姿寶兒,她那性子,一直別扭著,你看不出來?”

冼瓊花苦笑:“怎麽看不出來?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做了不地道的事腰都彎——姿姐兒跟我說硬話,我都不敢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