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2/4頁)

“若再有來世,當早早入世,願得廣廈千萬間,”楊文昌聲音哽咽,“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這話說出來,在場諸多人都紅了眼眶。

而顧九思就靜靜看著他,他什麽話都沒說,在一夜痛哭之後,他反而有了一種出奇的冷靜。他目送著這位從小到大的玩伴,看著他大笑出聲,然後刀起刀落,人頭滾落到地上,鮮血噴湧了一地。

從未有一刻,讓他這樣深刻的認知到什麽叫亂世。

也從未有一刻,讓他這麽真切的明白,願得廣廈千萬間,是何等迫切又真摯的願望。

他當年讀書聞得此句,只覺字落於之上豪邁悲涼,然而如此聽著,卻是覺得,字字都帶著錐心刺骨的疼。

雨淅淅瀝瀝落下,周邊人也開始散去,楊家人哭著上來收屍,而他和柳玉茹留在暗處,一直站著。

直到周邊再沒有了人,他看著大雨沖刷了楊文昌的血跡,他走上前去,跪在了地上,將手貼在他的鮮血上。

柳玉茹在旁邊替他看著,顧九思就是讓鮮血混著雨水浸透了他的手掌。

“文昌,”他開口出聲,“好好去吧,你的願望,我會幫你實現。”

願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顧九思跪在地上,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身來,抓著柳玉茹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柳玉茹跟在他身後,顧九思很平靜,他們很混過城門守衛,離開了揚州城。揚州城門外,是他們買下的馬車。

因為顧家是走水運離開的,王善泉如今加強了船只監管,必須要最新的官府文件才能走水路。因此柳玉茹和顧九思幹脆放棄了水路的想法,改為陸路。

於是他們買了馬車,來揚州前停在了外面,讓車夫等著他們。此刻他們回來,柳玉茹上馬車清點行李,顧九思就跟著一旁的車夫學著如何趕馬車。

他學得快,車夫送他們到了下一個城,他便已經學得差不多。

他們兩在城裏住了一夜,城裏的住宿費沒上去,但是夥食費用卻是高了許多。進屋的時候,顧九思瞧著她愁眉苦臉,便道:“怎麽了?”

“若這吃飯的錢再這麽漲下去,我怕咱們到不了幽州。”

顧九思愣了愣,他抿了抿唇道:“那我們其他能節省的就多節省一些吧。”

“也只能如此了。”柳玉茹嘆息出聲。

顧九思點點頭。夜裏他們睡在一起,顧九思背對著她,柳玉茹不知道他是睡了還是醒著,她想了想,終究還是伸手,從背後抱住了他,有些擔憂道:“你若是難過,便說出來,別這樣憋著。”

“沒事的。”顧九思輕聲道,“你別擔心。”

“九思,”柳玉茹頭抵在他的背上,艱澀道,“你這樣,我很害怕。”

顧九思沒說話,他靜靜看著夜裏,他其實清楚知道柳玉茹在害怕擔心什麽,可他又說不出來。過了好久後,他終於才道:“玉茹,我並不是不想哭。我只是突然就哭不出來了。”

他看看黑夜裏,神色麻木:“人一輩子,總該長大。你不用擔心,我大概……”

“只是長大了吧。”

柳玉茹聽著這話,她忍不住抱緊了顧九思。

她多想這個人一輩子不長大,多想他們一輩子都像以前一樣,別人罵他酒囊飯袋、紈絝子弟,說他傲慢任性,目中無人,都好。

都比如今要好。

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她咬了牙關,不想驚擾他。

而顧九思感知到她的情緒,他轉過身去,將人攬在了懷裏,深深嘆息出聲來。

“玉茹,”他覺得有些眼酸,卻還是道,“璞玉固然真實,但被打磨出來的玉,也有它的美好。你不用為我難過,人這輩子,總會經歷點事兒。我記得他們的好,我經歷過,其實就夠了。”

“其實文昌說得不錯,人如水珠,哪裏有真正的風平浪靜,獨善其身?我若不立起來,便得是其他人立起來扶著我。若是如此,那還是我立起來吧。”

顧九思閉上眼睛,有些痛苦道:“這種無能為力的痛苦,我這輩子,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我明白……”

柳玉茹出聲:“我明白。”

那天晚上他抱著她,一直沒有放手。柳玉茹不知道是他在溫暖著她,還是將她看作一塊暖石,在暖著自己。

第二天早上,他們早早起身,顧九思駕著馬車,柳玉茹坐在車裏。他們的盤纏雖然不少,但柳玉茹不知道前面的情況,不敢多吃。而顧九思忙著趕路,於是就是柳玉茹喂他一口,他吃一口。

三天後,他們出了淮南,踏上了青州的土地。揚州和幽州王都之間,隔著青州和滄州兩個州,踏入青州之後,氣氛明顯就不太對,流民到處都有,成群結隊走在路上。兩人行了一個白天,傍晚才看到第一個城池,顧九思和柳玉茹一起入城,問了店鋪的價格後,發現每一家店鋪的價格都高得離奇。柳玉茹和顧九思思索了片刻後,決定一起睡在馬車裏,和店家買了幾個饅頭,顧九思同店家隨意攀談著道:“外面這麽多流民,都是打仗過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