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這個半夜,陸晝沖出偌大的像是牢籠的別墅,眼睛發紅地沖到車庫裏去,拉開其中一輛車子的車門,手發著抖,插上鑰匙,點火,開著車一路最大碼速疾馳。

他給顧婉之打了幾個電話,但是,沒人接,長長的停音讓人心慌。

車子在路上闖了好幾個紅燈,交警透過車窗看見這張戾氣叢生的年輕的臉,嚇了一跳,連忙試圖攔住,但陸晝猛踩油門,車子飛飆而過。

陸晝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狠狠抹了下臉,將臉上莫名的濕意抹掉。

怪不得……

怪不得這些年來總共見過顧婉之三次,每一次,她都用那種欲言又止、難過又悲傷的神情看著自己,她每次來,陸晝分明感覺她是在乎自己的,她擦著相框,背影微微顫動,分明是在哭。

可是陸晝自以為是地恨她,恨著她拋棄了自己,每次都對她極盡冰冷的嘲諷,甚至連見面的機會都不給她,每次沒說上三句話,便冷冰冰的扭頭就走。

自己多麽自以為是……

是自己太小,嚇得記憶混亂了,是陸建沖故意誘導,整個陸家的親戚,包括陸煥聞等所有知道內幕的路家人,全都是沉默的幫兇。居然讓自己恨著最愛自己的人那麽多年。

上次母親來,陸晝便注意到,她頭頂已經生出白發了,每三年,她的模樣便明顯蒼老幾分。

她愛自己,她是愛自己的,自己被扔在別墅淒冷孤寂一個人的時候,顧家衰落,她試圖以她自己的力量將自己帶走,她只是沒成功而已,這並不代表她不愛自己。

陸晝忽然想喜悅地笑,可彎起唇角,眼眶卻紅了。

而自己——

十年來,沒有對她有一絲一毫的關心,全是冷漠和惡意刺傷。且在她被陸建沖關起來,當做最後一道脅迫自己的籌碼時,不知道過得好不好時,自己還在做陸家風風光光的繼承人,還在情竇初開。

自己真是不稱職、無用、且可笑。

陸晝瘋狂地踩著油門,周圍車輛的燈光以極快極快的速度從他臉頰上照過去,忽明忽暗,照亮他像是鮮活起來了,卻又悲慟到無以復加的神情。

他飛馳到一處別墅,這麽多年來,他一直以為母親遠走高飛,去了國外,三年來回來一次,但現在陸建沖說她在國內,還被關了起來,那麽,說不定會在之前一次對話中提到過的地方。

他血液狂奔,拉開車門,飛奔下去。

可,沒有,這裏漆黑一片,沒有任何人。他沖進別墅,四處找遍。

不在這裏,那會在哪裏?

陸晝焦灼如焚,回到車上,重新發動車子,天上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下起了大雨,噼裏啪啦將一切都模糊,車子很難在大雨中飛速行駛,其他車子不得不都慢了下來,最後只剩下他一人的車子,一往無前地從紅燈沖了過去。

陸家很多房產,他一一找遍。

可是,沒有,全沒有,每次沖進去前,陸晝都滿懷希望,可當沖進去發現並不在的時候,心臟便直直墜落下去。也是,陸建沖現在是把她關了起來,作為脅迫自己的籌碼,又怎麽放在自己找得到的地方?

自己真是混蛋,竟然就這樣蒙在鼓裏整整十年!

他不知道找了多久,漆黑的頭發濕漉漉的,渾身濕透,心臟和身體都如墜冰窖,越來越絕望,神情也越來越冰冷麻木。他唇色蒼白,死死攥著拳頭,受傷未愈的腳踝的繃帶泡在雨水裏,已然悄然發炎……

陸晝抹掉臉上的雨水,拉開車門,打算上去,卻忽然一瞬間,全身卸了力氣。他意識到自己活了這麽多年,全是個笑話,被送上陸氏繼承人的位置,最初幾年,還真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少爺,含著金湯匙長大,無人可以並肩。

後來逐漸意識到父親的冷漠、母親的遺棄,也同樣隱約發現,自己哪裏是真正的繼承人,而只是一個活靶子而已,那個位置,爺爺立下,父親卻千方百計想奪走,然後,捧起來送給他另一個心愛的兒子。

三年前陸項英第一次回國,自己以一摞照片,逼退他。

他以為此事就此作罷,陸項英不會再回來了。

可沒想到。

三周前陸項英第二次回國,自己不惜將計就計,以一場車禍,讓他和父親暫時不能提出換人的事情。

然而,最無法預料的是,陸建沖早就有後手了。

他攥著自己最渴望的東西,用以作為最後的王牌,脅迫自己,而自己什麽都沒有,自己的籌碼無非,一條命,一張找不到下落的遺囑。

……如果自己拼命,母親會怎麽樣?

他不能確定陸建沖說的話是真是假,但他完全不能冒險。

陸晝回到車子裏,雙手插在頭發裏,渾身透著濃濃的走投無路和絕望以及孤寂。他不知道在這裏待了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