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傘與救命

妙蕪夾著兩把傘來到門廡下,頂著風拉開了院門。

外頭暴雨滂沱,灰蒙一片。妙蕪一眼就望見院外的桃樹下站著一條頎長的人影,宛如一尊雕像,任由暴雨沖刷,兀自巍然不動。

妙蕪暗嘆了一聲造孽,這謝荀到底是有什麽毛病。忙撐開一把傘,雙手擎著沖入雨中。

“小堂兄!”

謝荀隱約聽到少女軟軟的呼喚,他睜開眼睛。

只見少女撐著一把桐油紙傘,頂著風雨艱難地朝他走來。碩大的雨珠落在傘面上,水花迸濺,帶得少女手中的傘幾度歪了歪。

她這是,來給自己送傘的?

謝荀微微怔住。

然而不待他再細想,妙蕪人已走到他跟前。她用右手抓著傘,伸長手臂舉高了罩過他頭頂,左手把另外一把傘塞進他懷裏,說:“快撐開啊。”

謝荀拿著那把傘,不為所動,只垂眼看她,長長的睫毛上凝著晶瑩的雨水。

“你這是什麽意思?”

妙蕪這會已然鞋襪全濕,饒是她再好性兒,對上謝荀這古怪脾氣,此刻也不由生出三分怒意來。

她踮起腳,沖著謝荀大聲喊道:“我讓你打傘啊——鞭傷未愈,你還想再添一場風寒是嗎?!”

謝荀拿傘的手幾不可察地緊了緊,須臾,修長的手指又慢慢松開。

雨水順著少年高挺的鼻梁緩緩流下。

他略略低頭,眼神落在少女鬢角那兩朵被雨打濕的小絨花上。

“謝小九……”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語氣,“你這幾日究竟,是犯了什麽毛病?”

我犯了什麽毛病?

妙蕪說不清什麽原因,只覺心頭乍然火起。她抓起謝荀一只手,將自己的傘強行塞進他手裏,然後奪過另外一把傘撐開。往院門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回過頭。

“你寧願站著淋雨,也不肯到檐下避一避,是不是因為先時和紫姑姑說了不入此院?”

謝荀抿了抿唇,撇過臉,硬邦邦道:“我就喜歡淋雨,怎麽,不行?”

啊,和這種人講話真是會氣死啊。

謝荀這廝以後絕對討不到媳婦吧?!絕對的吧!

妙蕪鼓起雙腮,氣得好似一只松鼠。

“哦,是嗎?那小堂兄的喜好還真是別具一格、新穎奇特、角度刁鉆呢。”

謝荀:“你說什麽?你給我……”

“回來”二字未出口,妙蕪已經三跳兩下地跑了回去,砰地甩上院門。

謝荀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傘柄上似乎還存留著少女手掌間的溫度。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特地給他送傘。

在謝家,他是家主唯一的兒子,是謝家這一輩子弟中的第一人。所以他理當撐起謝家門楣,理當遠超同輩。

痛不可為人知,苦不可為人說。

受點傷有什麽呢,養養就好了。淋點雨又怎樣呢,頂多不過就是……

就是……

少年握著傘柄的手驀地一緊。

院門後,妙蕪收了傘挎在門邊,伸手接過小猴子遞來的巾布。

“多謝。”

小猴子抓著脖子上懸掛的錦囊,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不,不用。”

它說著,又把一雙木屐擺在妙蕪腳邊。

“換換換,換上吧。”

穿著濕透的鞋襪確實不好受。妙蕪也不客氣,脫掉短靴和絲襪,用巾布擦幹腳,就把木屐穿上了。

這小猴子眼力卓絕,為妙蕪尋來的木屐竟然剛剛好。

妙蕪換好木屐後來回走了幾步,覺得還算趁腳,便對小猴子說:“你帶我去找紫姑姑吧,我這便要走了,還得同她說一聲呢。”

小猴子訝異:“不不不,等,等雨停嗎?”

其實她本可等雨停了再走,但一轉念想到,若是等到雨停,謝荀那傻子說不準真能打著傘在外頭全程淋到尾。倒不如早點離去。方才來的路上經過一個山洞,倒是個避雨的好地方。

妙蕪搖頭:“不了。”

小猴子垂下頭,似乎有點失落。它兩只爪子捧著裝了核桃酥糖的錦囊,用帶了點希冀的語氣問道:“那以後……你你你,還來,來嗎?”

妙蕪彎下腰摸了摸它毛絨絨的腦袋:“嗯!過一兩日我還會來。”

小猴子猛地擡頭,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那它這一兩日要多摘一些果子。

這一人一猴剛準備走,忽然聽得一陣急促的銅鈴響聲自中庭傳來。這鈴響之聲緊促而密集,穿透暴烈的風雨聲,震得聞者耳膜鼓蕩,直直往顱內鉆去。

小猴子面露恐懼,和妙蕪一樣茫然無措。它年紀還太小,根本沒見識過護院法陣,因而也就不知這是法陣啟動的先兆。

門外,謝荀眉頭皺起,往院門的方向走了兩步,又站住腳,擡眼看向院子上空。

只見院子上空紅光縈繞,宛若流霞。

這是什麽?

中庭之中,一直靜靜懸滯在半空的本命符忽然爆發出一陣耀眼的金光,金光掃射過處,一只正努力往樹上攀爬的蛐蛐無火自燃,轉眼即燒成黑色灰燼,從樹上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