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踏雲行(三)

太可恨。

他想到這裏,又是一巴掌拍在王疏月的書案上,原本就散放的文稿如今散的散,破的破,還有一張被他搓成了鹽巴菜,王疏月放下水壺,從書架後偏露出些身子,往案上看了一眼。

整個晚上的辛苦,就被這位爺兩三下全給毀了。

他到底在氣什麽呢。

王疏月撤回身子,乾清宮的哭聲已經停下來,然而那略熟悉的喝罵聲卻越來越近,去掌儀司取杯盞的小太監在帳外輕聲喚她,王疏月剛撩起帳簾,那小太監便小聲道:“姑娘,奴才看見,誠王爺被圖大人鎖拿過來了。”

這人口中誠王爺就是賀臨。他顯然知道面前的姑娘是誠郡王未過門的側福晉,這才趕著告知他。王疏月順著那喝罵聲的方向看去,果見賀臨被禦前侍衛圖善押著走過來,顯然有好幾日不得梳洗休息,眼眶發烏,下顎泛青。但那狂妄的氣焰與往日仍沒有一絲不同。

“圖善你這個狗奴才,敢鎖你十一爺,當年你跟著爺在撫順殺明軍,被劍戳得腸子都漏出來了,還是爺把你拖回去的,如今你忘恩負義,跟了那個人,眼看著他要登大位了,你也跟著把腰杆子挺起來,敢跟爺動手!爺好生養你這條狗,你竟是只白眼的狼!”

圖善被他罵得灰頭土臉,但也不敢說什麽,這大逆不道地話出自別人口中,他就一刀子削過去了,然而這位爺是先帝封的郡王,如今嗣皇帝下旨要拿他,但也只說捆起來,沒有讓堵上他的嘴巴,圖善到底不敢自作主張,只能在旁憋著氣勸道:“十一爺,您有什麽話到皇上跟前說去。奴才是奉命行事,不然給奴才萬把個腦袋,也不敢和十一爺您動手。”

賀臨剛要喝罵他,卻被腳底下埋在雪中的一塊石頭狠絆了一跤,他人被捆著,一點平衡都掌不到,身子直愣愣地往前一撲,硬是在雪裏摔了一個大馬趴。賀臨狼狽地掙紮了一陣,卻怎麽也站不起來。雙眼被滾血充得通紅,他側過在雪地裏搓摩地冰冷的臉,開口撕聲罵道:“圖善,你是死人?扶爺起來!”

圖善卻沒有應他。

與此同時,後面的侍衛也一道跪下。刀劍和衣料摩擦的聲音悉悉索索。賀臨眼前揚起一層被寬頭靴子踢起來的雪沙,一下子竄入他的鼻腔,他嗆咳了好一陣,仰起頭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人目光陰鷙,“你不在豐台大營就算了,回宮奔喪朕也認你也是孝心,但你聽聽,你嘴裏說得是什麽混賬話!”

“混賬話?哈,五哥,普天之下,你怕是再聽不到我這樣的真話!”

“你還叫朕一聲五哥。賀臨,我們是連著血肉的兄弟,老七老十八為了你這條命,現在都還跪在養心殿前面!你把腦子給朕拎清楚了,兄弟們的情義你不要。想死,朕現在就成全你!”

“要你成全,我呸!”

他的臉貼在雪地上,那一口唾沫就正吐在皇帝的靴面上。

“他們認你是皇帝,我不認你!天知道你和那翰林院的那漢賊狼狽為奸,胡諏出了什麽聖旨。傳位給你?皇阿瑪生前斥你‘結黨營私,圖謀不軌’一口氣撤了你戶部,吏部兩處的差事,讓你在府裏閉門思過,怎麽臨去之前,又要傳位給你了?皇阿瑪是腦子糊塗了嗎?”

“你給朕住口,皇阿瑪屍骨未寒,豈容你如此詆毀!”

他趴著身子氣不順,一口氣說了這麽些話,胸口憋痛欲烈。索性猛咳幾聲,竟然又嗽出一口帶血得痰。並著嘴邊的雪沫子一並吐出。

“你也知道皇阿瑪屍骨未寒啊!老五,你暗地裏算計的是什麽,你心裏應該清楚,父皇病重,你不讓我進宮,反把我交給豐台營的烏裏台,老子看過,整個豐台大營戒備得跟什麽一樣,而你,在皇阿瑪駕崩的那天晚上,把整個紫禁城都封鎖起來了,連水車都出不去。你要做什麽?你做什麽?啊?你是怕九門提督到時候出亂子,討伐你這個弑父的逆子,你彈壓不住是吧?”

“胡言亂語!”

好一通挫骨揚灰的話。

王疏月漸漸看明白了這二人傾軋,要命的是,其中似乎還牽扯到了父親。她低頭朝賀臨看去,那人雖然言語囂張,布滿血絲的眼底卻滲著窮途末路的絕望,成王敗寇,大局已定。這位入關時大殺四方的少年將軍,就快要被兄弟手中的生殺大權給逼瘋了。

不要命的時候,人人都是神靈。

什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倫,愛情,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在頭頂上被措成灰。

賀臨聽完“胡言亂語”四個字,狂妄地笑了起來,笑得在場所有得人都篩骨抖肉,如同在雪地裏喝了一大碗冰水,連呼吸都快不聽使喚了。”

“賀龐,這個四個字,老子吐還給你。你也不用再假惺惺地給我說什麽骨肉親情,你殺父弑君,夥同王授文偽造遺詔,你還有什麽事情幹不出來!老七和老十八那兩個渾蟲,以為朝你磕了頭就能舒舒服服的繼續當大清王爺,我老子心底裏看不起這樣沒骨頭的兄弟。老子跟著皇阿瑪打天下的時候,你還跟在後頭養馬,你知道什麽是征天下,什麽的將士鐵骨?老子為大清落了一身疤,當真還差一個碗口大的,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