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鷓鴣天(四)

這邊王疏月並沒有覺得有絲毫的耳根子紅。她跟在曾尚平後面走到氈帳前。裏面像是才伺候飯。

曾尚平回過頭道:“姑娘候著。”說著,將她留在氈帳外,自己先恭身進去回話。

乾清宮門前的這處氈帳和她之前住的那處有些相似,都是大行皇帝喪期的陋居,並不拘什麽身份,無非是給哭靈的人累時一個歇息的地方。簡陋得很,即便不進去,王疏月也能從照在帳子上的影子中,分辨一二帳中的情景。

其實,召她入宮給福晉們寫出殯時的典禮簿子,這個旨意雖然是太後下的。但是多半也是聽了她“半個臥雲精舍”的名聲。王疏月入紫禁城以來,還從來沒有面見過太後。

太後是先帝爺皇後,出身蒙古貴族博爾濟吉特氏,是老首領嫡出女兒的,身份尊貴。以至於即便其他的妃嬪還沒有遷宮冊封,像裕貴妃這些人,都還被喚著從前的封號,對這位老娘娘,大家卻都改口稱一聲“太後娘娘”了。

她並不是賀龐的親額娘。但賀龐自幼卻是由她撫育長大的。

聽說賀龐的親額娘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包衣奴才,生了賀龐不久,就生了重病,被留在暢春園中養著,再也沒有回過宮。那會兒太後有自己的嫡子,賀龐在翊坤宮過得究竟好不好,年生過久,又敏感忌諱,除了他和太後,再沒有人敢去窺問。

大約到了賀龐二十歲那年,太子因過被廢,太後沒了嫡子的念想,才慢慢看見了自己身旁這個不聲不響的五皇子。然而別人的骨血,總隔著層什麽。平時請安問病,賀龐雖一樣不落,但太後總覺得,這個‘兒子’對她有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

好在,他的嫡福晉是母族中的姑娘,過了自己的眼,是個穩重好性子的女兒。

只是不好生養。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孩子,還莫名其妙地小產了,後來她身子一直就不好。

太後正想著,突聽見身旁的人咳了好幾聲。不由側目。

“時清啊,去年的症候,怎麽到現在還沒將養好啊。”

自家的姑娘,太後喚起來也別旁人親昵。

而天後的身旁的人卻只是蹲了蹲身。

眼睛怔怔地看著地上磚縫,面上寡得像清水。明明不過二十歲的年紀,孝中不見脂粉,竟像比賀旁還老些,難怪賀旁提不起興趣。

但這好像也不能改怪她。

近兩三年,朝局風起雲湧,地方上也不太平。各方勢力扶持著不同的皇子爭嫡,其間各有沉浮。賀龐在男女之事上的確越來越寡淡。加上嫡福晉操勞內院的事,越發虧虛了身子,對子嗣上的指望跟著就慢慢淡成了煙。以至於她對著賀龐,也開始心懶意散起來,只守著該守的規矩,在府上大大小小的事上上心。

其余的女人們呢,好像也都對不到賀龐的胃口上去。要麽牽扯著皇子黨的制衡關系,要麽就是給他裝點門面的,總之沒見他對哪一個開口說句帶溫度的話。

太後很不安。卻又時常聽裕貴妃在她面前講起老十一如何與自家的福晉和睦,兩年生了三個的兒子雲雲。聽起來是在沒心肺地同她拉家常,但句句戳在她的心窩子上。

這女人就是那樣,先帝在的時候她也是菩薩臉。永遠一副春風和煦,心滿意足的樣子,卻讓先帝把她從一個庶妃一路擡舉到了如今的地位,而且,她的那個老十一,從小就爭氣得令人側目,先帝曾親自寫了一道匾給他,書:“志梟逆虜”四字。並贊他道:“大清的江山有一半是他打下來的。”

若是先帝將皇位傳給十一,就老十一那個性子,恐怕連表面的上的尊重都大肯給她這個‘嫡母’,到時候,她要在宮裏怎麽和裕貴妃處呢。

所以其實最開始,太後也曾在心裏質疑過賀龐的皇位來路不正。但後來她又慶幸——還好還好,賀龐這個人夠狠。

只是過於狠了,有朝一日,也許也會把她撕掉。

“太後娘娘還沒見過那半個臥雲精舍吧。”

太後瞧著曾尚平把人留在帳外,進來正要回話,身旁的裕貴妃卻先開了口。

宮人奉茶過來,裕貴妃站起身,挽了袖口,端過來,親自奉來太後面前,一面續道“妾從前想著啊……這麽一個才華橫溢的丫頭,又是王大人的唯一的女兒,難免會養得矜傲些,未必是十一的良配,可誰知道,妾見了她一面就喜歡得很。。”

太後接下她的茶。

“不是一次聽你誇她了。”

裕貴妃笑彎了眉目:“是啊,春花兒一般溫和的丫頭,難得她有那樣的好性子的。妾啊,疼她真比疼兆佳氏還要多些。”

太後抿了一口茶,總覺得裏頭像被人放了苦蜜,又甜又澀不順口。

“呵……,坐吧。太妃。”

說完,她對曾尚平揚了揚下巴:“帶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