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采桑子(四)(第2/3頁)

“沒事。”

王疏月系上組後一顆扣子,“後日您可別送我。”

***

入宮那日,王疏月當真把吳宣擋在了車下。獨自一個人上了內務府的車馬。

馬車一路將她送到神武門。南書房的管事太監曾陽正立在神武門前等她。這人看起來年歲不大,眉眼間倒和曾尚平有那麽幾分地相似。

“奴才來接姑娘進宮。”

他向王疏月打了個千。“主子娘娘臨送殯前,給奴才們提了醒的,說姑娘尊貴,在南書房當值,不可任我們摔打,要我們提一萬個心來敬您。只是宮裏規矩大,姑娘的丫鬟這會兒是進不來的,姑娘日後若有什麽事,吩咐奴才便是。”

王疏月向他蹲了個福。

“豈敢輕狂,我頭一回入宮當差,萬事都不明白,若犯了錯處,公公只管照規矩教訓我。”

曾少陽原本覺得這個差事不好當,王疏月的身份微妙,太後和皇後雖然都沒有明說,但他們底下人不是不會猜,照著這兩位主子的意思,王疏月進來,是備著給皇上,做哪一宮的主子的。如今雖是歸在他下面差遣□□,可自己哪裏配□□她,若她是個不好相與的,當真與自己不對付起來,豈不是自己體面都要丟掉。

這是他之前的想法,但如今見過王疏月,見她待人是這樣的性子,心裏倒在暗暗慶幸。也敢擡頭去看他的皮相。宮裏住久的人都知道,皮相的好壞的,與前途命運息息相關,這姑娘也不算十足好看,但長得是真白,比她這輩子見過的所有女人皮膚都要白,就是瘦,那一掌可握的腰身,獨有一段自然的風流。

曾少陽心有所思,暫沒有言語。

王疏月也沒有在意。她轉身朝身後的華帶匾看去。那底鎏金銅字,以滿漢文書“神武門”,頂上是黃色的琉璃瓦,而樓上頂金水連天花草也清晰可見。

曾少陽見她出神,便知道她在看什麽。當年先祖爺初入紫禁城時,先祖爺的母親曾下過一道懿旨:“有以纏足女子入宮者斬”,滿人都是天足,唯有漢人女子是纏足,老太後明諭的意思很明白,漢人女子不得入宮。然而,幾十年過了,這道懿旨雖然一直就懸在那神武門的匾額後面,但已經不被子孫後代遵守了。

本來嘛,征服了漢人的領土,自然也要征服他們的女人。

只不過,雖有了漢妃入宮的先例,王府當中,也常有漢女伺候。但她們地位是比不過滿人的。無論是皇族還是八旗貴族,他們只會把漢女收作妾室,多是為了玩弄,很少給予尊重,也永遠不會讓她們做正妻。

“姑娘不用吃心,那都已經是過去二十多年的老規矩了。您知道吧,咱們十二爺的額娘,是杭州陳家的女兒,雖說去得早,伺候先帝爺的時日不久,但先帝爺最後也給了她貴妃的位置,何等尊貴啊。再有……咱們皇帝的周格格,也是極體面的一個人。”

王疏月倒不是吃心。

如今在這匾額下頭立著,竟能感受到幾分歲月如輪,轟然碾過破碎感。前朝人定下的規矩,轉眼就湮滅在後人欲望裏。要說這天私底下,欲望最重地方在哪裏,除了紫禁城,怕沒有一個地方,敢認第一了。

她又想起了皇帝。

那人就生長這個被禮欲熏烤地發黑地方。王疏月不解,他那一副禁欲寡冷的模樣,究竟怎麽練出來的。

“伺候萬歲爺,是不是時時都得提著腦袋。”

曾少陽正帶著她往南書房走,聽她在身旁突然問了這麽一句,心想,到底還是頭一次在皇帝面前當差的姑娘,心裏懼著呢。有意寬慰她,便道:“也不是這樣的。南書房雖然與別的地方不同,是咱們萬歲爺和大人們平時議政的地方,但也不全是如此,咱們萬歲爺啊,是個雅人,平日閑時,也會在南書房讀書,寫字,畫畫,或者尋人手談那麽一兩局。還有,您也許不知道,萬歲爺會彈絲桐,南書房裏就放著一架。聽伺候萬歲爺的何慶說,他有幸啊,聽咱們萬歲爺彈過,那聲音,簡直……”

他說得樂呵,簡直就像自己聽了一樣。

王疏月順著他的話,努力去把這些雅趣盎然的東西和皇帝的那張臉湊到一起,卻無論如何都覺得別扭。

他彈絲桐,會用什麽,一定不是用手,用刀子嗎,把那細得令人疼惜地弦,一根一根切斷……焚琴煮鶴這種事,會比較像他的風格。

她想著那個畫面,不禁笑出了聲。

曾少陽忙道:“哎呦,姑娘,在宮裏行走,是不能笑露齒的,您要知道,皇上喜歡玉一樣的人,要從裏頭啊透出那種潤而溫的光,不喜歡玻璃珠子,那光啊,晃眼睛。您得時刻端正著,這樣,才得萬歲爺的心。

哦,難怪不得他的福晉持著那份寡淡,也難怪春環會是那副嚴肅的模樣。原來皇帝看得上,都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