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聲聲慢(四)

六月,翊坤宮收拾停當。

王疏月擇了後殿的西暖閣為寢處,主殿西面的稍間又被辟出來做了書房。

其間,皇帝執著地做了一件事,命造辦比照著養心殿三希堂中的那長紫檀木書案,造了一張一模一樣的書案,大費周章地搬進了西稍間。這還不算完,皇帝還親手為西稍間寫了一塊匾額——駐雲堂。

那匾上的字寫得是皇帝最得意的那一手行楷。

據何慶的嘴說,皇帝最初寫的是“駐月堂”,都送內務府刻樣了,結果皇帝一覺醒來的,又繃著臉叫張得通親自去追回來,把中間那個“月”字改成了“雲”字。也許是皇帝無法接受,也絕不願意承認,這匾額後面有自己如此膩歪的意思。

這還是多少帶著點欲蓋彌彰的尷尬。

不過在皇帝面前,不論何慶的多麽心思活泛,也不敢作死地去揶揄皇帝。

但如果皇帝知道,何慶把這事說給了王疏月聽,估計會氣得打他一百板子。

王疏月與善兒一道站在次間與稍間聯通的地罩前,擡頭看內務府的太監懸匾。

其實不管是駐月,還是駐雲,意思都不大好。“鉤月樵雲共白頭,也無榮辱也無憂。”雲月都是自由的風物,一旦為誰停駐,榮辱喜憂,就都要襲來。

不過,那字是真的好看,下筆收筆,起承轉合,順勢取極,筆道流暢。

王疏月抱著手臂,仰頭細細地品著每一個字的功力,不得不說皇帝在女人裝扮這件事上的審美是很沒底,但其在書法造詣和漢學修養卻是極深的。

何慶道:“咱們萬歲爺的墨寶雖不少,但從來沒給賞賜過後宮的主兒們。和娘娘,您這個……”

他豎起一根手指,“這一朝頭一份呢!”

善兒在旁道:“公公您這話一說,可得捧殺咱們翊坤宮了。”

何慶笑道:“善丫頭,你也懂‘捧殺’啦。不容易啊。以前聽曾少陽說你就是個糊塗性子,調教不出來的蠢丫頭。”

善兒臉一紅,頂道:“何公公胡說什麽,那分明是曾公公不會調教人,咱們主兒不一樣,心性好,不驕不躁,成妃娘娘她們不好相與,主兒在她們面前也把自個的體面收拾得好好的,我冷眼瞧著,這才叫真尊重。我既有福氣跟了這樣好的主兒,還不得用心學著,不給主兒添事。”

王疏月看向善兒笑了笑:“去看看水滾了沒。”

“欸,是。”

何慶看著善兒去了,才道:“成娘娘不好相與,您不能悶著啊,得跟萬歲爺提,萬歲爺啊,待您和其他娘娘不一樣。”

王疏月重新望向那塊匾。

“提了不得挨訓斥。公公要害我呢。”

“哎喲,您說這話……”

他說著就跪了下去,到嚇了王疏月一跳。

“萬歲爺自個不肯說,奴才們啊,卻多多少少都瞧出來了的,從前誰敢冒犯萬歲爺的身子,他偏聽您的話,再有啊,娘娘,您伺候萬歲爺以來,萬歲爺對奴才們發的火都少了好些,從前奴才們犯錯,那是話都沒有就拖出去打板子,如今,萬歲爺啊,還肯人忍恕奴才們一二,咱們養心殿的奴才,都當您是大恩人啊。”

“起來。大恩人就大恩人,別行這麽大的禮。”

“娘娘啊,您得慣奴才們給您行禮,您是翊坤宮主位娘娘,那是得在翊坤宮裏行殺伐的,哪個不尊重了,該責就得責。”

王疏月垂了眼,窗外來來往往的人影從她的身上晃過。一明一暗。

“我哪有那個心,我還拿萬歲爺當主子吧。”

何慶看她低落得很,輕聲道:“娘娘那麽怕萬歲爺,是不是還想著春姑姑的事。那不一樣的,萬歲爺對奴才們是嚴厲,但那也是咱們有錯處,像我師傅說的,誰不是撐過棍棒才能挑大差事的,春姑姑選那條路,始終是她福薄智淺,可是娘娘不一樣啊,奴才伺候萬歲爺這麽多年,哪裏見萬歲爺跟娘娘們挑過簪子,說著,他向王疏月頭上看去。

“你瞧,多……這個……”

說出來似乎也有點艱難,太監們和宮女們熟絡,宮裏時興什麽樣的打扮沒有他們不知道的,加上何慶從前在府中就伺候過福晉們梳頭,對這些東西最是有心得,張得通都看不上的,他就更看不上了。於是,他哽了一下,才逼出了後半句話:“多好看呀。”

王疏月被他逗樂了。原是大家都看不上,只把皇帝一個人蒙在鼓裏。

“我知道你的意思,橫豎以後對著主子,我自在些。”

何慶道:“欸,娘娘這就是了。奴才去回萬歲爺話了。娘娘有什麽話,要奴才回給萬歲爺的。”

王疏月端詳著匾額中間的那個“雲”字,“就說……王疏月謝皇上恩典。”

何慶道:“娘娘,六宮對您啊,都改口了,您對著皇上,也改個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