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雨霖鈴(四)(第2/3頁)

何慶偏頭對張得通道:“欸,師傅,您覺不覺得啊,自從和主兒伺候了皇上,咱們皇上,也像個人了。”

張得通在他腦袋上狠狠一敲。

“說什麽掉腦袋的話。”

“不是,奴才的意思是,咱們皇上以前跟個神佛金身一樣,那光芒萬丈的,連大阿哥都不敢親近他,不過,咱們萬歲爺如今……對對,也是光芒萬丈,但是您看啊,萬歲爺和小主子,現在這樣,嘖嘖,多好。”

他的話是有道理的。

張得通服侍了皇帝二十多年,看著他從一個不受重視先帝重視,甚至時常被貶斥的皇子,到如今君臨天下。

皇帝在骨肉親情這件事情上,是有心結的。這麽些年,成妃也好,皇後也好,沒有一個人敢想,他會和大阿哥有除了學業之外的交談,更不敢想皇帝會主動親近大阿哥。

但王疏月看似沒有用任何的氣力,卻讓皇帝為自己的兒子彎了腰。

“他像個人了。”

這話……雖然掉腦袋,但好像也沒什麽毛病。

皇帝抱著大阿哥與王疏月一路往上行。

普仁寺是倚山勢而建的。層層疊疊的殿宇錯落在山間。中間修築了很多處石階,將各處殿宇相連。

過了碑亭往北,便能看見普仁寺的主殿大紅台,壁面上辟有三層漢式垂花窗戶,盲窗與實窗相間,共有三十孔之多。窗頭上浮嵌琉璃制垂花門頭,雕刻著精細的花紋。

王疏月眯著眼睛細看。

皇帝卻開口道:“仔細把眼睛逼瞎了,那是禪宗的蓮花紋,是從丁觀鵬(這是一個康熙年間畫佛畫的畫家)的佛畫上移過來,衍雕上去的。”

“既是黃教寺廟,為何又飾以漢傳的圖樣呢。”

“這是融合,天地融合,其實還不夠。”

說著,他側過面,深看向她:“王疏月,融人才是最重要的。滿漢藏蒙,對朕而言都應該是朕的子民。先祖以武力馳騁天下,到了朕這一朝,兵不能廢,征伐天下要有道,因此,窮兵黷武絕部不是此時的主道。朕修建普仁寺,是為了融人,朕讓你在長洲修復臥雲精舍,信用你的父親,也是一個道理。”

王疏月靠著他的肩。

也許是因為他在這座佛寺裏呆得時間長了,皇帝的袍衣上竟也有了厚重的佛香味。

“這話您是說給大阿哥聽,還是說給妾聽。”

“說給恒卓聽,不是在這個時候。他還小了,王疏月,朕說給你聽的。”

他說完這話,王疏月卻沉默了須臾。

“所以,您才不肯赦了十一爺。”

皇帝停住腳步。

她犯他的禁忌。若換成以前,他定會治罪。但如今皇帝又覺得,沒這個必要。

王疏月見他沒有說話,忍不住屈膝,靜靜地跪了下去。

皇帝托了托大阿哥的腰,將他抱得高些,低頭對王疏月道:“朕沒讓你跪,起來。”

“奴才不敢。”

皇帝望著她笑了一聲:“你這話對朕而言,不逾越。你說的是對的。十一是將才,是我大清的巴圖魯。入關後,皇父平定前明余孽,掃除南方舊番,他都立下了汗馬功勞,但他並不是為將的心,所以朕可以放了廢太子,但是十一,朕要關他一輩子。”

說完,他續步往前走。

向後留了一句話:“沒手扶你,你自己起來。前面是大紅台群房,第一層東面有四大天王坐像、十八羅漢像和喇嘛教噶舉派祖師那若巴的佛說法像。其中這那若巴像,你在長洲和京城都是沒有見過的。”

這邊何慶已經跟了上來,扶王疏月起身。

皇帝抱著大阿哥已經走到大紅台下面去了。大阿哥趴在他肩上,迷迷糊糊地一會兒睜眼一會兒閉眼。

“主兒,趕緊跟上去吧。”

***

沿階而上。不知不覺就繞過了大紅台的群樓。

群樓中的法相,有漢傳佛教中的羅漢天王,也有黃教中的尊者,其中大部分黃教尊者她都是不認識的。皇帝帶著她一尊一尊地看過去,其間跟王疏月和大阿哥講了那若巴的十二大苦行(這一段典故其實蠻神奇的,有興趣的天使們可以自己去搜搜)。

大阿哥似乎是為了他皇阿瑪這次帶他來普仁寺而做了功課。偶爾竟然也能應答皇帝兩三句。

比起賀臨,皇帝的確是一個更淵博和廣袤的人。

王疏月很喜歡聽他不急不慢地跟她講述黃教之中高深玄妙的東西。

比如他說黃教的教義與漢傳禪宗不同。禪宗的發展歷經千百年來,士大夫階層的傳承與擴展,生出了太多形式。繼而逐漸成為了文人精神的依托,不免在動蕩時狂亂,不然就是流於對經論的過度研討,而歧義亂生,這樣並不利於文心和人心的安定。但漢人對這一點並不自知。

黃教的傳承,多年來卻極其樸素。這也和西邊少數民族落戶的文化水平有關。它的傳承,依托的是聖者的言傳和身教,這些喜馬拉雅山脈中聖者本身就是經典,他們以自身演繹,所以信徒更為純粹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