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個也不少~

天不過蒙蒙亮,幾十輛牛車連著五輛靈車漸次從武成坊駛出,再怎麽輕車簡從,畢竟也是搬家,每個人都想將最珍貴的東西一股腦兒帶走,再者,宅第要交還於朝廷,如若不能帶走的便只能丟棄,故而這車隊確實不小。

駛出武成坊時,每個人都情不自禁掀簾回望:

苗氏看到的,是那一段已經黯淡在歲月中的青春歡笑,懷中空空,時光如此可怕,她竟無法回憶出確切的笑語,只依舊記得曾經的暢快飛揚;

沈氏在看的,是那個一身紅衣執刀說要請教、看到對方英俊面容卻忍不住面紅的自己,而今,只有懷中依偎的一對嬌兒,和身後那把在鞘中再未拔出的長刀;

陳氏看到的,是那個儒雅不失英武的將軍對她說,我會帶你到這每一處山川形勝去看看的,可最後留給她的只有箱籠中密密麻麻繪制著山川形勝的兵書,可這個與他一模一樣、喜歡指著兵冊問她山川的孩子;

梁氏躺在車中,懷中抱著稚弱的孩子,車後載滿了綠植,肅伯勸過她,這些花草不一定能撐到益州,可她卻很堅決,她一定能養活的,這些年,他們一起養活過那麽多難養的稱世奇珍,每一株他們都養活了,這一次也一定可以……至少,將來要叫孩子看一看,他的父親曾為他親手植了這麽多的花木;

陸老夫人……陸老夫人沒有回望,她只靜默低著頭,大抵時間於她而言,太過漫長,過往許多熾烈終究埋葬,就像當年高大的鳳凰木下,那個以夷族風俗向她求親的少年,笨拙地唱著夷族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歌謠,卻終究沒能走到最後。

一個年輕的聲音清越卻堅定地道:“出發吧,還會回來的!”

於是,車隊再不停留,出了武成坊,上了朱雀大街,此時天光未亮,行人不多,一直向南,直出安定門,那個繁華的、巨大的城池終是漸漸被甩在身後。

走到別望橋時,車隊緩緩停下,這是魏京邊界,此一別,莫相望。

可陸老夫人微微詫異,這一次離開,陸府只低調地扶柩回鄉,因著前番朝堂上的動靜,他們雖有報信於風浪中亦未動搖的真正親朋,卻也叮囑不必相送,怎地還是在別望橋停了下來?

很快有人傳訊過來:“阿鐘伯他們要告辭離去。”

陸老夫人十分吃驚,阿鐘伯是多少年的部曲,一直追隨成國公征戰,數次在前線為成國公以身相護,好幾次都差點救不回來,身子卻是徹底破敗了。陸老夫人從來沒有懷疑過阿鐘伯的忠誠,他們家三代人都在府上,怎麽突地要走?

不多時,阿鐘伯、肅伯、信伯親來磕頭道別:“老夫人,若非您與國公爺一片慈心,我們幾個的老命早該葬送了。自己知道自己事,我們沒多少年頭啦,若是死在半道兒上,還得饒上您一副棺材,平添晦氣。這些兒孫輩雖不成氣候,路上打點跑動是無礙的,便讓他們代我們在您身旁盡力服侍吧。”

那些兒孫俱是悲聲喚道:“阿父!”“阿爺!”

陸老夫人聽得心中難過:“不必如此,路途遙遠,你們確是怕經不起,可何必要你們骨肉分離?他們也一並留下吧。”

阿鐘伯急了:“老夫人!萬不可這般!”如今府上真是缺人之際,他留下兒孫伺候自己算是怎麽回事!

然後,不只是阿鐘伯他們,默默地,還有數十人前來辭別,陸老夫人一眼看去,見領頭的,竟是六郎院中的阿鄭,看向這些身上或多或少有些殘缺的部曲,陸老夫人忽地明白了他們的用意:與阿鐘伯他們一般,陸府如今正是艱難之時,他們並不想一起去益州再添拖累。

陸老夫人心中感傷簡直無法言說,這些都是曾經隨成國公南征北戰的好兒郎,難道如今倒要叫他們自己出去討生活嗎?何其淒涼……

便在此時,嶽欣然聽到動靜走了過來,部曲紛紛行禮。

嶽欣然微微頷首:“方才我都聽到了,阿鐘伯不必走,咱們去益州,一個也不會少。”

阿鄭卻上前一步道:“世……六夫人!”他嘆口氣,一指自己殘缺的左胳膊:“我等俱是廢人,莫要給府上再添累贅。”

嶽欣然不悅道:“什麽叫廢人?”

嶽欣然一眼看過去,不論是缺胳膊少腿還是沒了眼睛的:“還拿得起刀劍嗎?”

這句問話簡直是最強的刺激。

天下誰人不知,陸家軍,只要還有一口氣,便能拿上刀劍去與敵人拼命!

阿鄭等人昂頭道:“拿得起!”

嶽欣然滿意點頭:“那就不要說什麽廢人不廢人的話!”

不待阿鄭張口欲說,嶽欣然已經擡手制止:“此去益州,路途艱險,若遇前路不通恐需臨時換道,再者,山匪強盜總是難免,一大家子都在車隊裏,還是妥當為要,便有勞阿鄭,先將部曲分組編隊,撒出斥侯打探路線敵情,前鋒、接應、後隊俱要周全,夜崗放哨也要做好輪值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