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繁櫻春水與家人

離開【珍寶閣】以後, 阿孛都日明顯覺察到,嶽欣然的步伐是少見的輕松愉悅。

話嘮與石頭不知從哪裏出現, 話嘮一臉敬佩:“夫人, 我敬您是條好漢!”

嶽欣然側頭看了他一眼,只當阿孛都日這些下屬都按陸府的規矩稱呼她, 並不覺有異,她真正覺得奇怪的是這二人處置靳九的辦事效率,還有打聽消息的能耐:“你們……就聽說了?”

話嘮哈哈大笑:“今晚, 整個益州城的世族子弟,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夫人你要找情郎啊!最了不得的是,我們一路翻過來,起碼見著七八個世族子弟被耳提面命, 定要到夫人您這裏來討您歡心呢!”

然後, 話嘮朝阿孛都日擠擠眼睛:“我就沒見過比夫人更牛逼的漢子!”

嶽欣然淡笑道:“只有七八家?不夠啊……”

話嘮不由咋舌, 七八家世族子弟爭搶著來當夫人的情郎都不夠嗎?

然後,他只朝嶽欣然比了個草原上敬佩的手勢,再說不出話來。

石頭看了沉默的阿孛都日一眼, 目光中飽含同情,似乎已經看到自家將軍頭頂有那麽一抹翠色, 然後, 石頭忍不住問道:“那夫人接下來意欲為何?”

益州城位於世族綿延聚居的泗溪郡,在這裏,晉江、張涇、邢川三水匯聚成益江, 貫穿整個益州城而過。

夕陽西下,石橋臥於其上,如今漸漸春暖,水流漸大,站在橋上,只見江水潺潺,兩岸草木生發蔥蘢,零星黃花綴於其間,將暮色裝扮得雅致清新。

嶽欣然看著這樣的景致,卻仿佛陷入沉思:“其實,我到現在依舊不知,就算茶園背後利益巨大,隨著飲茶之人越來越多,市場自然擴大,陸府絕不可能完全吃下,三江世族近水樓台,總是能分一杯不小的羹湯,他們為什麽卻要像餓急的瘋狗一般,這麽迫不及待。”

珍寶閣的試探更叫嶽欣然看得分明,那並不只是靳九一個人的瘋狂與貪婪,整個三江世族都對這制茶術十分熱切,直叫人覺得像是中了什麽盅一般。

阿孛都日另有揣測,只是現下益州這盤棋還未分明,他不好下決斷:“不論為何,現下所有視線都集中在你一人身上,你可有想好如何應對?”

珍寶閣那一場拍賣,看起來像是嶽欣然一個玩笑和對三江世族的逗弄,阿孛都日看得分明,嶽欣然說制茶術只有她知道,確實不會再有無辜者牽累進來,甚至連陸府上下都不會再受波及。

可這同時也意味著,三江世族對得到制茶術越迫切,便越會對嶽欣然窮追不舍。雖然不一定是靳九殺人滅口窮兇極惡的那種低劣招數,但所有沖突全部集中在嶽欣然一人身上,卻不見得就好消受。

嶽欣然卻是忽然不甚文雅地擡了擡雙臂,伸了一個懶腰,暮色中笑得燦爛光明:“應對?坐等小鮮肉送上來討我歡心,我盡情享受就好了,應對什麽?”

話嘮&石頭:……

然後二人不約而同轉頭,同時地看著自家將軍,可憐啊,當面被扣了綠帽,還不知有多少頂……

阿孛都日卻神情不變,他只低頭看著橋下潺潺流水,一只飛鳥自水面掠過,劃亂倒映著的草木之影,然後,他忽然問道:“……你不會覺得……愧疚嗎?”

嶽欣然頓了頓,她知道阿孛都日的意思。

她轉頭,看向那雙深邃幽沉的眼眸,那裏有堅冰千重,封鎖寒霜,不論是流水、晚霞、夕陽,還是飛鳥、遊魚、春花,仿佛都不能令冰封深處的痛楚、憤怒與悔愧更淺一分。

嶽欣然不知道阿孛都日有過什麽樣的經歷,才會淪落為一個馬匪頭子,她也並沒有去詢問,她只是幹脆坐在了橋邊,側頭看著夕陽落下紅雲漫天,說了自己所想:“阿方是關嶺人,他家挨著夷族的山頭,是因為家中清寒的緣故,才在陸府招收部曲的時候投了過來。

阿鄭給我說過,阿方從來是那個練得最晚的人,回到寢舍卻還要為年紀小的阿余他們檢視了被褥有無蓋好,才肯去睡。這一路,也多虧他仔細謹慎,才能平安走到龍嶺。

阿田是我在嶽府時的婢女,我曾說過,不要婢女貼身服侍,她卻還是認認真真學了該如何服侍,我教她讀書識字計數撥算籌……她並無多少稟賦的,卻學得最是認真,也學得最好。

……”

阿孛都日一直聽著嶽欣然的平鋪直敘,沒有說話。

嶽欣然看著最後一點殘陽:“人和人總是要分別的,像我爹,像阿方,他只是比我們更早去了另一個地方。終有一日,我們也定是要去的。我會悲傷,也會難過,我也會記得同他們相處過的點點滴滴,好叫他們雖然與我分別,卻永遠不會被忘卻。

阿方走得這樣慘烈,我很憤怒,可是,我們難道要因為壞人太惡就指責自己,就讓自己一直愧疚,一直無法面對生活、一直不能繼續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