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安國公宋遠恒

當真是福無雙至, 禍不單行。

安國公凝視著窗外西斜的日頭,即使以他行軍打仗這許多年的經驗, 亦從來遇到過眼前這般絕境。

那日祭台垮塌, 陛下的“屍身”被發現,亭州州府一個衙役立時來報亭州治工從事叛逃與城外十裏鋪異常之事, 蹊蹺中,安國公第一時間命令詳查祭台之下,果然發現秘道蹤跡與景耀帝被帶走的蹤跡, 當時他立時便松了一口氣,陛下沒有身故,這便好,當務之急,必須立時將陛下救回來!

隨即, 他派人沿秘道追過去, 亭州都官再次傳來消息:他們在亭州城外十裏鋪找到了北狄人所挖的秘道, 對方已經帶著陛下離去,他們沿途追蹤並會留下相應印記,望他派人前往應援, 這簡直是壞消息中最大的好消息!只要尚在亭州境內,他手中大軍皆可營救!

然而, 安國公萬萬沒有想到, 這之後的事情,便像進入了一個無論如何也出不來的魔怔。

亭州都官如此敏銳老辣,第一時間看破北狄陰謀, 他麾下又有大軍無數,按理來說破解北狄陰謀、救回陛下之事應是水到渠成,可當他派出的第三波營救人馬依舊杳無音訊時,安國公便知道有什麽事情脫離了控制。

遊哨來報,北狄大軍入境,不是過往的一萬兩萬鐵騎的遊掠,而是十數萬的鐵騎大兵直逼亭州城下而來。

這時機,於北狄而言分明是一個最壞的發兵時機,春季生發,草原之上,牲畜經歷一個冬季的饑餓,正是逐水草的繁育之時,那些騎兵,再如何驍勇,一樣來自家中育牲畜的牧民之家……北狄,從來沒有選在這個時間進攻過在,而這一次,北狄偏偏在這個時間進軍了。

這時機,於北狄而言又或許是一個最好的時間,陛下行蹤不明、安危難定……對大魏而言,是如此要命的時機啊……

可這樣果決狠辣、傾國而出的北狄,這與三載交手間、始終一觸即走、只燒殺搶掠的北狄相比,簡直像是換了一個對手,安國公一時間,竟有種身在噩夢之中的錯覺,是什麽,給了北狄這樣的底氣?他的心莫名跳得厲害,仿佛已經隱隱嗅到不祥。

身為一軍統帥,安國公竟反常地未在一時間下達反擊的指令,他只做了兩件事,第一,八百裏加急,將消息向魏京傳去,這是真正的八百裏加急,安國公生平第二次親自下發,一路換人換馬,一程下來,馬兒口吐白沫立時倒斃,信使也會站不直身累到昏死,在付出幾十匹價抵萬金的駿馬的代價之後,消息會在一日一夜之後直抵京都那座巍峨宮殿;

第二,安國公不斷詢問派出去營救陛下的人無有音訊傳回,沒有,沒有,沒有,但他沒有放棄,一撥又一撥的人馬派出去尋找亭州都官留下的印記,可是,沒有人傳回過任何消息,就好像所有一切都……石沉大海。

安國公的心也在這短短兩三日中緩緩沉入了水底,難以言表的窒息之感湧上心頭。

這一刻,他真正感到了司掌天下兵馬大權的滋味,它那樣重,壓在肩頭的重量,幾乎叫人直不起腰;它那樣冷,當是想一想,都已經不寒而栗。

前方隱約就是無盡深淵,可他身後,還有數十萬兵士 ,還有亭州數十萬百姓,還有整個大魏無盡生民……而他還不得不……一步一步向前而去。

兩日前,也是同樣的日暮時分,安國公終於在亭州城頭看到了浩浩蕩蕩的北狄鐵騎,這一次,不再是對方奔襲如風,他運籌帷幄苦思冥想著如何在北狄鐵騎行進路線上進行劫殺,這一次,北狄大軍就這樣擺開了陣勢,出現在他的眼前。

古怪而生澀的陣前喊話傳來:“宋遠恒!你們大魏的皇帝在我們手中!”

那一刻,宋遠恒看到了深淵。

北狄人遙遙喊出了三日之期的威脅,三日之後的太陽升起時,若是宋遠恒不自縛於亭州城前,就將大魏皇帝綁到陣前斬首!

這一刹那,宋遠恒古怪地發現,在這樣的時刻,他第一個想到的,不是陛下安危,不是亭州安危,甚至不是城外的北狄人,而是一個已經消失在大魏視野中很久很久的人——陸平。

“什麽!國公爺,這絕計是北狄的陰謀!您萬不可聽信他們的鬼話!陛下在不在他們手中還未可知!我們現下該想如何反擊北狄!”——這是素來忠於他的下屬。

“住口!若陛下有個閃失,你擔得起嗎!國公,陛下落入北狄之手,還請思慮如何營救!”——這是韓錚,陛下的左衛軍統帥倒是沒選錯。

“韓將軍,我等皆忠於陛下,可北狄大軍必是將陛下看得牢牢的,要如何營救?再者,眼下這情形,北狄以陛下來要挾國公爺,分明就是意圖不軌,就算國公爺自縛,難道北狄還真會將陛下歸還不成?!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此事絕無可能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