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姬瀾滄

待中門大開, 一人蓑衣鬥笠負手而來,果然正是姬瀾滄。

宿耕星冷笑一聲:“喲, 我還當瞻陵先生當真立志要從此閑雲野鶴, 只看清風明月了呢!”

姬瀾滄卻是一摘鬥笠,露出一張清臒散漫的笑臉:“我怕再繼續坐山觀月, 司州大人就要徒手震山河,連座觀月的山頭都撈不著嘍。”

嶽欣然哈哈一笑,卻是不以為意:“姬先生這樣大的手筆, 以李楊二軍作禮,省去亭州多少風波,功莫大焉,哪怕只是為救出的那數萬百姓,只是一座山頭, 但凡姬先生想, 都護府隨時可為先生保留。”

姬瀾滄亦是朝宿耕星灑然一笑:“瞧瞧, 你還不如司州大人闊氣,敢以太平倉回禮,又以山頭相贈, 實是姬某生平僅見的豪氣哪。”

回禮?宿耕星一怔,那太平倉……外墻四方, 內庫亦是少見的方形……豈不正是一個“回”字?

聽這二人對答, 宿耕星才知還有這番淵源,登時知道自己前度處算是白操心了,不論是姬瀾滄還是嶽欣然, 心中恐怕早有成算,就是不知,姬瀾滄為什麽選在這個節點。

即使如此,宿耕星是個面冷心熱之人,冷嘲只是一刹,心中終究是歡喜的。他與姬瀾滄相識數載,知曉對方才冠當世,卻不知為何蹉跎於亭州這荒僻之地,數度投效者如方晴、李成勇之流俱是不成器之輩,宿耕星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之意,此時終在這鎮北都護府聚首,心中歡喜實是難言,此時才冷哼一聲道:“你還站在門口客氣個什麽勁兒?來都來了,入內說話吧!”

主賓分座,看著座前茶盞,姬瀾滄誇贊道:“哦,益州清茶……久仰大名哪,司州大人一盞茶非但令益州世族分崩離析,如今亦令亭州豪強寢食難安,實是妙不可言。”

嶽欣然卻是放下茶盞,神情微妙:“敢問姬先生有何教我?”

姬瀾滄的手也不由一頓,他也沒有想到,嶽欣然這般單刀直入。

這一局贈禮,看似是他有禮在先,以李楊二營所有人馬、勢力相贈,但他其實對李楊庫中米糧再清楚不過,對於剛剛成立未久的鎮北都護府而言,光是如何處置流民便是一個極為頭疼之事,這份“禮物”實則是令鎮北都護府的缺糧問題越發雪上加霜,與其說是一個禮物,不如說是一個加壓的考驗。

姬瀾滄對亭州的局勢再清楚不過,邊軍之中、世族之中,絕不會樂見鎮北都護府平地而起,至少他們也想爭一個與都護府理論的話語權,但姬瀾滄沒有想到的是,嶽欣然破局竟這樣幹凈利落,她非但沒有同邊軍世族做任何的妥協交易,反倒另辟蹊徑,利用益州清茶的優先競標權撬動天下有數的大商人運糧入亭州,直叫所有人的謀算落了空,在那回字形太平倉中滿滿當當的米糧就是給他姬瀾滄的回禮——

他劃下的道,嶽欣然接了。

而今日,終於面對而坐。

不論嶽欣然,還是姬瀾滄俱是心中有數,之所以選擇在此時現象,必是因為姬瀾滄認為,此時是他最應現身,或者說,是他現身之後才有價值之時。

古諺有雲,良禽擇木而棲。沒有說的另一條,卻是,選好了高枝,也要看個天時再決定什麽時候棲上去,商賈尚知待價而沽。

故而,嶽欣然這單刀直入的一問,其實是在問姬瀾滄,你此時而來,有何教我?

我已經回了你的禮,禮尚往來,也請先生多多擔待。

然後,姬瀾滄正色問道:“敢問司州大人,在大人心中,五載之後,鎮北都護府該是何等模樣?”

嶽欣然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百姓各有其所,安居樂業。”

姬瀾滄點頭,這是應有之意。

嶽欣然卻是盯著他,強調道:“是我鎮北都護府治下‘所有’百姓。”

姬瀾滄神情再次變幻了一刹,隨即尖銳地問道:“司州大人莫不是忘了,陛下賜下的名字是叫‘鎮北’都護府,可不是安民都護府!”

宿耕星只覺得空氣沒來由地叫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既然是叫“鎮北”都護府,如何為整個大魏力扛北狄才是朝中關心的頭等大事,君不見安國公堅壁清野、兩敗俱傷之計,卻因為有效地扼制了北狄的攻勢,哪怕亭州哀鴻遍野,亦未在朝中聽聞多少詬病之辭?

你嶽欣然想叫亭州“所有”百姓在五載內安居樂業,卻有無想過,那些世族豪強會不會答應?他們治下的百姓,皆是佃農族兵之流,皆無多少自由與安樂可言,這豈非意味著要與他們同時開戰?

北向,狄軍的鐵蹄隨時會南下,這猶如一柄懸在都護府頭頂的利劍;都護府之內,若還要給自己樹這樣多的強敵……內外交困,如何能成?

這是姬瀾滄的反問。

卻聽嶽欣然緩緩道:“不錯,是‘鎮北都護府’,你問我設想中的鎮北都護府,方才那句我未曾說完,百姓各有其所,安居樂業;兵強馬壯,不戰而屈人之兵!若無安居樂業之民,何來不戰而屈人之兵?若無兵強馬壯,何來安居樂業之民,二者一體,在我眼中,絕不可分,不論是誰,若是敢擋在這條路上,我皆會毫不猶豫地踏過去,不論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