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條錦鯉

“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

多希望不過是可怕的南柯一夢,他殘廢了身體,禁錮了靈魂,每日觸目所及只有那黑洞洞的一切,在那個夢裏,恩師不見了,爹娘不見了,知己也不見了,骨肉親人與至交好友的冷漠、嘲諷、落井下石如利刃剜心,讓他墜入黃泉深處,眼前只有彼岸花鮮艷如血。

謝臨安將滿腹心事傾訴般咬牙狠狠讀著中庸,這些讀過千百遍的熟悉詞句,在唇齒間反復吟誦,猶如芝草蘭花,一遍遍的繁茂盛開,那齒頰留芳的清寒、翰墨飄遠的痛楚,都在這反復裏漸漸散去,整個人灼灼醒來。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望著窗外的紫藤花和一抹朝陽,很久沒有這般了,謝臨安轉身看向書桌旁的葉娘,是她的無心之舉讓他有機會痛快的誦讀中庸,讓他覺得自己活過來,百感交集的輕聲道,“謝……”

另一個謝字被他咬緊牙關吞到肚裏,惱火的看著桌上趴著的人,居然還用書擋住臉,以為別人都是眼瞎不成。

謝臨安氣的七竅生煙,冷哼一聲,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他居然還給這種不學無術之人講解中庸的涵義,身體廢了,難道也影響到腦子?如果手裏有戒尺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扔過去。

懶得理睬那塊朽木,謝臨安轉過頭望著窗外湛藍的天空,開始繼續背誦大學。

葉初然睡得賊香,壓根不知道自己錯過什麽,如若她知道在她呼呼大睡期間,那個性格怪異的少年對她說了聲謝謝,她一定會控制不住自己,抓住那個少年的肩膀搖得歇斯底裏,咆哮帝附身,“你再給我說一遍。”

朦朧中,葉初然迷迷糊糊望了謝臨安一眼,聽到那個少年在不緊不慢誦讀句子,秀目低垂,神態平和,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不知為何,她卻從他平平的語氣中聽出憤慨,聽出不平,聽出滿腹哀傷。

那無處安放的同情心讓她下了決心,要好好照顧這個可憐的炮灰,可她太困了,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葉初然醒了過來,出神片刻,突然意識到自己又搞事情,難得那位少年舉人有點興致給她講解中庸,也許太動聽了,所以她睡著了。

她飛快抹了抹嘴角,細細查看眼前那本中庸,幸好沒看到口水的痕跡,暗舒一口氣,起身做賊般將中庸放在書櫃裏,偷覷謝臨安一眼,見他依舊望著窗外天空,神情淡漠不苟言笑。

雖說還是那種欠了銀子的表情,不過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她不住的打量,少年死水般的眸中有了點不可言說的神采,讓他整個人不再像個死人,像有了一口氣的死人。

冷冷的聲音響起,“看夠了嗎?”謝臨安烏黑的鳳目第一次正正看向她,泛著冷意。

葉初然有些緊張,畢竟是自己做錯事,性格那麽乖張的一個人,不求回報無怨無悔的為自己講解中庸,結果她居然睡著了,簡直是把人家傳道受業解惑之心踩進爛泥塘,不生氣才怪。

她結結巴巴解釋著,“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道歉的話噎在喉嚨口吐不出來,少年掃了她一眼,冷若冰霜的眸子望向窗外,定定出神。

這次居然沒說他慣用的滾字?看來並不怪罪自己,腦補一番,葉初然徹底放心,隨之而來的是深深內疚,讓她決定在接下去的半個月裏要對這個少年好一些,再好一些。

看了眼書櫃裏滿滿的書,那些都是謝臨安珍藏心愛之物,葉初然從院裏打來一盆清水,把凈布沾了水,小心翼翼的擦拭起書櫃和每一本書,直到擦得幹幹凈凈,沒有一絲灰塵,方才滿意的後退幾步,歪著腦袋打量著自己的傑作。

真是越看越滿意,葉初然看向謝臨安,笑著說道,“三弟,沒什麽事情我先回去,晚飯我會做些美味又有營養的吃食給你送來,對了,我會經常過來後院,有事情叫我,不用客氣。”

說完之後轉身離去,望著她的背影,謝臨安秀眉不由輕蹙,警覺心大起,葉娘不過剛剛嫁入謝家,和二哥也不過名義上的夫妻,並未圓房,為什麽對自己這個廢人照顧有加?難道是受二哥指使,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凝神細想後搖頭苦笑,二哥能從自己這裏得到的已經全部拿走,自己一個廢人,還有什麽值得他再來掠奪?

心頭閃過葉娘的笑容,溫柔又天真爛漫,直直敲擊著人心中最柔軟的角落,這樣的小姑娘,喜怒都寫在臉上,唇角微勾笑出抹無奈,看來不過是單純的同情心,同情自己這個廢人,不知不覺,把對她的反感又減了一分。

葉初然回到院裏,幫著張氏做了些家務,去圈裏看看草料不多了,家裏豬和牛如今正是胃口大開的時候,需要出去割些青草回來曬幹,背起竹筐和張氏打聲招呼,直奔後山半山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