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鶴氅
太陽西沉,橘黃的天漸漸染了黑,變成了染墨般的靛青。
月色一點點升起,透過窗欞,房間灑滿清輝。陸晚晚獨坐妝台,慢慢梳理著長發,鏡中人明眸皓齒,一笑,滿是少年人的天真和純良。這是她最好的武器。
月繡端水來為她洗漱:“小姐,你聽說了嗎?再過幾天就是老太太的壽辰,老爺準備大操大辦呢。”
陸家老夫人劉氏,是個慈愛的老人,對膝下的孫子孫女疼愛有加,只不過她常年吃齋念佛,又因和陳柳霜婆媳不睦,一年竟有一半的時間都在觀音庵裏度過,鮮少在府上。加之她身體不好,藥未斷過,府上事務她極少插手,上一世盡管她有心為陸晚晚抒難,也無力。
陸晚晚說:“祖母今年六十大壽,理應操辦。”
“小姐。”月繡嘆息:“各房現在都在為老太太的壽辰準備賀禮呢?咱們準備什麽?還有什麽拿得出手的?”
言下之意是她們窮得連件像樣的賀禮都準備不出來。
陸晚晚略一思索:“祖母這等身份地位,什麽珍珠美玉沒有見過,再送這些反倒俗氣。不如送些實用的,凜冬將至,上了年紀的老人都畏風畏寒,咱們不如給她做一雙羊毛護膝,免她冬日膝寒之苦。”
話音方落,廊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三姨娘敲門問道:“晚晚,睡了嗎?”
陸晚晚攏了攏衣衫,起身去為她開門:“還沒,三姨娘您這麽晚了還來看我。”
倩雲沖上來,抓起她編得長長的辮子一邊笑一邊咿咿呀呀地豎手指。
“瞧你這丫頭。”三姨娘捉住陸倩雲的手,抱歉地說:“你妹妹就這性子,你別怪她。”
“妹妹純真可愛,晚晚愛護還來不及,怎麽會怪她。”她牽著倩雲的手進屋,抓了把允州特產的核桃酥給她:“我從鄉野地方來,帶的都是粗鄙之物,不好意思到幾位姨娘房裏獻醜,妹妹來了就嘗嘗吧。”
陸倩雲歡喜地塞了一塊進嘴裏,笑得十分燦爛。
沈盼眉眼低垂,眼底含了絲絲縷縷的欣慰,又嵌了幾分擔心。
她從丫鬟手裏取了件東西遞給陸晚晚:“老夫人生辰快到了,我想著你從允州匆匆趕來,想必沒什麽準備,所以倩雲準備的時候我特意讓她為你準備了一份。你看看,丟不丟你的份?”
她準備的一件鴉青繡福鶴氅,料子用得極好,繡工精巧,針腳又細又密,無論料子還是做工,都是頂好的。
陸晚晚驚訝了一下:“妹妹的手好巧。”
“她哪有這手藝。”沈盼笑道:“前兩月就纏著我為她做的。”
陸晚晚道:“姨娘巧手,鶴氅做得真好。”
“粗陋玩意兒罷了。”沈盼牽著倩雲起身:“時間不早了,我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陸晚晚送她到了房門口。
陸晚晚撫著鶴氅柔軟的緞子,嘴角微微耷拉著,蔥白的指尖沿著緞子紋路走了一遍,她說:“如果母親還在,她一定也會為我這般籌謀策劃。”
陳嬤嬤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祖母生辰快到了,母親,你說我要送點什麽?”陸錦雲坐在床榻邊,問道。
陸建章在朝中任文選司郎中,雖只是小小的五品官,不過手中實權極大,熬上個六年或九年,依靠尚書大人的提拔,能平步青雲到侍郎的位子。陸建章握有實權,但家世起於微時,又受商戶女提拔才起的家,陸家又如爵位誥命在身,到底不夠顯赫。
陸家這一代,有三個兒子,長子修林和次子燕林,都是陳柳霜所生,兄弟倆資質平平,於學問上難通一竅;三子陸棲林,誕生之日有祥瑞降世,一直備受寵愛,加之聰明伶俐,前年又拜了岐山學士為師,遠赴南方書院求學,待明年歸來,還不知有多風光。
李長姝平常就跟她不對付,要是陸棲林學成回來,還不知得意成什麽樣子。陳柳霜決不能忍受自己的兒子落於下乘,為今之計,便是為他們議一門親事。
老夫人壽宴上,往來達官顯貴世家貴女定不會少,她一定要細細地瞧,為他們看個好拿捏的貴女。
“你送什麽不要緊,要緊的是別人送的都沒有你送的好。”陳柳霜教她。
陸倩雲眉眼一喜:“母親的意思是?”
陳柳霜道:“去打聽打聽那兩個丫頭送什麽。”
“一個啞巴,一個鄉下丫頭,能有什麽好東西。”陸倩雲不以為然。
“活到老太婆這個歲數,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你當她還稀罕什麽好東西?”陳柳霜說:“她就稀罕那些不入流的便宜玩意兒,不若你為她做件冬衣?”
陸倩雲不滿道:“我最討厭做女紅……”
陳柳霜擡帕捂住她的嘴:“別胡說,那天寧家的人也會來,寧夫人最愛性子溫婉的姑娘,你收著點。”
她臉頰浮起淺淺淡淡的一抹霞色,嗔道:“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