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文竊

薛戟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書生。

他喜詩書, 擅琴畫, 從江南來, 遊歷大江南北, 去過小橋流水的南方小鎮, 也到過天低雲近的塞外草原,後來他到了京城, 買房置屋安家。

彼時的覃尹輝是朝廷新貴,剛剛高中狀元,風光無限, 最愛和京城的才子結交。

正好他和薛戟比鄰而居,他便時常邀約薛戟過府吃酒談天, 暢聊文事。

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最易動真心。

薛戟很快就和覃尹輝成了往來密切的朋友。

次年春薛戟前往南方遊歷,將家中交由覃尹輝代為照看。

恰逢皇上千秋,覃尹輝不知送什麽誕禮,尋了兩月還未找到合適的壽禮。他無奈之下將主意打到薛戟頭上。

薛戟好畫, 皇上也愛畫。

於是他想著從薛戟的舊作中挑選一幅送給皇帝。

他在薛戟書房中選了一幅《姹紫千紅牡丹圖》當做千秋禮送進宮中。

這種場合, 臣子送什麽禮物根本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用心。

天下四海皆歸天子所有, 他要什麽奇珍異寶要不到?

可是覃尹輝萬萬沒想到,他送進宮裏的牡丹圖極得皇帝歡心,他甚至將那幅牡丹圖一直懸掛在寢殿的墻壁上,至今為摘。

皇上收到覃尹輝的壽禮後, 立即召他入宮,重賞於他。

覃尹輝利益熏心,並未告知別人畫真正的主人其實是名不見經傳的薛戟。

他悄無聲息偷了薛戟的血汗,踩著薛戟的身子走出一條康莊大道。

朝中眾人見皇帝重賞了覃尹輝,無論官位高低,紛紛與他結交,以求得他一畫為榮。

薛戟的舊作都被覃尹輝冠以他的姓名,拿去鋪就他的錦繡前程。

就算薛戟畫作再多,也有送完的時候。

就在這時,薛戟從南方遊歷歸來,不知從哪裏聽說覃尹輝偷花獻佛之事,同他大吵了一架。

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揚言要揭穿覃尹輝的真面目。

那個前途一片大好的朝廷新貴為了自己命途,惱羞成怒,將薛戟殺了。

一個客居京城、又沒什麽朋友的柔弱書生就算死了也掀不起多大漣漪。

覃尹輝很完美地解決了薛戟的屍體,反正鄰裏都知道他早春出門遊歷,一直未歸。

他悄無聲息地死去,又悄無聲息地被扔到亂葬崗。

由此,覃尹輝從一屆文人淪落為竊賊,再從竊賊墮落為匪類。

而他毫不自知,他眼中只有璀璨光明的仕途。

他以為自己一切做得滴水不漏,卻沒想到,京城早已有人在等待薛戟歸來。

那年杜若還只有十八歲,眼神幹凈如盛著一泓清泉,遠沒有現在嫵媚和風情。

她是畫春班的戲子,唱青衣。

薛戟常去畫春班看戲,一來二去兩人早就熟識。

杜若在戲班裏長大,摸爬滾打,挨過班主的鞭子,受過客人的白眼,也遭遇過男子的輕薄。

戲子地位卑賤,她早就習慣不受人敬重。

但唯獨薛戟不一樣,他彬彬有禮,待誰都很和氣,看杜若的眼神也和尋常人一般——他不因己身居高處而俯視眾生,他視杜若平等。

薛戟如一束光照進她的生活裏,帶給她力量。

覃尹輝借薛戟之畫攬名之事是杜若先發現的,她當時到尚書府唱戲,正好撞見覃尹輝送薛戟之畫給劉尚書。

杜若對薛戟的畫風再熟悉不過。

無數夜裏,洗去鉛華後,她在房裏將他送的話翻來覆去地看。

她很快寫了封信托人帶給薛戟。

也是這封信,送了薛戟的命。

陸晚晚目瞪口呆——覃尹輝名氣之大,四海皆知。

哪怕當年她遠在允州鄉下,也聽說過。尤其是當年他意外受傷,再不能提筆作畫後,他的畫作更是被擡舉一級,千萬金難買他一畫。

可誰知道,如此盛大聲名下,竟掩埋了一具冤死的枯骨。

“五姨娘她……要為薛戟報仇?”她難以置信,五姨娘看起來那麽柔弱,柔弱得仿佛要依附於人才能存活。

李雲舒勉強笑了笑:“覃尹輝現在是陸叔父的頂頭上司,她在陸叔父和覃尹輝往來的信箋上下了慢性毒。”

頓了頓,他又描補了一句:“上次我在門口撞到小廝送信,他對這毒的反應很強烈,雙手都腫了,我多嘴問了一句,才發現信上淬了毒。當時我挺納悶的,陸叔父為何會在信上淬毒?於是我暗中追查,才發現杜若的秘密……

她做得很隱秘,我如果不是恰巧知道薛戟當年和京城畫春班的女子有過往來的話,恐怕也推斷不出來。”

陸晚晚大為驚駭,她萬萬沒想到柔弱似藤蔓的杜若這麽多年來苦心經營竟然是想為薛戟報仇。

怪不得,她在陸家不爭不巧,只專心討好陸建章。

原來,她要的從來都不是地位和富貴!她沒有欲望,反而讓陸建章最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