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變故(第3/4頁)

皇帝問他:“這麽多日,你可有怨過朕?”

謝懷琛默了一瞬,他當然怨過,他殺宋時青,是為民除害,是為求人,是情有可原。

皇帝見他沒說話,繼續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朕昏庸,無能,你行仗義之事卻受如此待遇?”

謝懷琛擡起頭來,抿了抿唇:“草民不敢。”

“不敢?”皇帝微眯著眼,從台階上走下來,一步一步,走到謝懷琛身邊:“是不敢,不是不會。”

謝懷琛僵了僵,目光落在皇帝臉上,他神色平靜:“皇上是明君,不會讓草民蒙受冤屈。”

皇帝朗聲大笑:“不愧是謝允川那廝的兒子,你這話的意思是朕若不放你,便不是明君了?”

“草民……不是這個意思。”謝懷琛百口莫辯。

皇帝忽的岔開話題:“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謝懷琛頓了頓:“快十九了。”

“你爹在你這個年紀,在西陵軍裏很有聲望;他二十三歲那年,我朝動亂,是你爹護衛勤王,帶兵打回京城的,你知不知道?”皇帝溫和出聲,神態慈祥得仿佛普通和晚輩敘話的長輩。

謝懷琛不知他為什麽忽然要對自己說這些。但聽周圍一片死寂,在這清冷的宮廷中,長夜漫漫,亭台眾多,夜色掩映下,既看不到出路,也看不到來時路。

“淳州是富庶之地,自你曾祖父謝家就在那裏,百姓只知謝侯,不知天子,你可知你爹為什麽要踏屍山,過血海,來到泱泱京城?”皇帝問他。

謝懷琛覺得他與其是在對自己說,反倒像自言自語。

“我記得,那時候你爹跪在我面前,說他願以一身熱血鋪就我回京的路,只要我坐上這高位後,善待黎民,和濟天下。”皇帝的目光望著殿外,他在那裏看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他也曾風華正茂,一肝赤城,憑著一腔翻湧的熱血帶著眾人走了條只有前眉頭退後的不歸路。

十七年來,他沒有忘記自己當年的承諾。

善待黎民,外平蠻族,內安百姓,大成朝的天下本是一座搖搖欲墜的屋子。自他接手以來,猶如一個兢兢業業的泥瓦工,左一層又一層,將這座危樓又糊了起來。

雖然遠不夠精美,但對於一座從地基就壞了的房子,他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如今它能庇蒼生於檐下,比起當年的風雨飄搖,好了百倍千倍。

可等他這一代老去後,又有誰人堪挑大梁,撐起大成朝的這座泥房子?

思及此,皇帝感覺喉嚨湧上一股腥甜的氣息。

他頓了頓,端起茶杯,不動聲色喝了一口。茶水的澀氣將腥甜壓了壓,他微不可查地輕舒了一口氣,這才又問:“而你呢?”

而你呢?

謝懷琛心尖微微一顫。對啊,我又怎麽樣呢?父親是蓋世英豪,母親是巾幗豪傑,自己呢?一個鬥雞走狗的公子爺。

生於王侯之家,長於王侯之家。

是天生的富貴閑散公子。

他長長的,顫抖地深深呼吸著,艱難地說:“我……”

皇帝看著他,眼神變得淩厲起來:“你知道你殺的是什麽人嗎?”

謝懷琛忍痛向著他深深一拜,然後才擡起頭,說:“成平王之子,陛下子侄,皇親貴胄。”

“你知道是什麽罪名嗎?”皇帝的目光僵在他身上,面色在此時的燈光下變幻不定。

“死罪。”謝懷琛恭恭敬敬地說道,仰頭看著他:“陛下。”

皇帝沉默不語,端詳著他淡然的面容許久,才徐徐站起。

“朕若輕處你,天下人會說朕怕鎮國公;朕若重處你,天下人會說朕薄情寡義。”皇帝不疾不徐,不輕不重,聲音雍容低沉,在殿內響徹:“你說,朕該如何?放你還是重處你?”

“陛下要鎮國公府道歉認錯,把臉伸到成平王府的手邊,讓他出氣,成平王氣順了,陛下就可以順其自然從中周旋。”謝懷琛仰望著皇帝,懇切地說道:“但我想,父親不會答應,否則陛下也不會找到我。不過,我殺宋時青並非一時沖動,也沒有後悔過。我沒錯,便不會認錯。更不會因為我犯的錯折損父親的脊梁。”

皇帝緩步走到他面前,垂目看著跪著的他,目光一寸寸從他的腳尖,腰側,緩緩落到他的眼睛上。

他在哪裏見過這種眼神。

哦,那是十七年前,淳州謝侯府上的謝允川。

許久許久,這位仁厚的皇帝,忽然發出輕不可聞的一聲嘆息,說:“朕早該知道父子天性,你們定是一樣的,既是你們自己的選擇,朕便遂了你們的願。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弱。

“多謝陛下。”謝懷琛俯頭,感覺到全身的冷汗如針一般刺進肌膚之中,骨頭縫裏都泛起涼意。

宮漏聲點點滴滴,長夜再長也將過去,耿耿星河將換成絢麗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