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依規矩,鄭家大辦拜師宴,祠堂跪禮完畢,才算完了一半,因著孟鐸的緣故,臨安城有頭有臉的人幾乎全到,眾人皆想一窺汴梁第一才子的風采。

除了上次的探親烏龍,算起來,這才是鄭家今年的頭件喜事。

名師入府,收的還是第一批學子,幾乎可以預見,幾年後鄭府小輩們的光明前途。

令窈坐在老夫人身邊,旁邊兩席離得遠,她經不住地斜眼去瞥,孟鐸就坐在大老爺那桌的正前方,席旁幾上三爐幾事遮了大半,她踮腳聳眉也只得望見他半邊衣袍。

老夫人沉迷看戲,見她不自在,老是動來動去,便放了她往後面玩去。

令窈徑直往大老爺那席而去,走到半路,瞧清楚孟鐸整張臉,下頷角線條柔和幹凈,細白的脖子露在出爐銀束領袍外,一張唇棱角分明,似含了畫丹頂鶴的朱紅,這一抹紅與清冷的黑眸相映,透出一個雪亮的人——

他在看她。

令窈一怔,並不害羞,心中湧過一抹輕松,如釋重負地微微擡了下巴。

他卻瞬間轉開了視線,低頭與大老爺說了些什麽。

令窈昂揚的心即刻被碾成了灰,提裙往周圍一探,最後還是選擇坐在與大老爺那一席相近些的桌宴裏。

這一桌全是鄭家姑娘們,除了鄭令佳與鄭令清,鮮少露面的鄭令婉與鄭令玉也在。

鄭令佳見她來,心中一喜,剛好解了眼下的尷尬。

“卿卿,到我這裏來坐。”

鄭令佳的位子在南邊,離大老爺那一桌遠,令窈掃了掃席間的人,鄭令佳與鄭令清離得近,她特意背對著,擺明就是不想搭理,偏生鄭令清嬉皮笑臉地,使勁辦法與她親近。

“阿姊我們坐那邊去。”令窈收回目光,拉了鄭令佳的手,牽她繞到桌椅對面一方,與鄭令婉和鄭令玉擠在一起。

對面就剩鄭令清一個人孤零零,帶了哀怨的眼神瞪向鄭令窈。

半晌,她慢吞吞吐出一句:“難道你對我就沒有半點心疼之意嗎?我肚子還痛著呢。”

鄭令窈專心致志地瞧著斜對面的孟鐸,壓根沒有意識到鄭令清是和她說話,令佳也不想提醒,坐在一旁剝炒花生,拿了蘸料的小碗盛。

鄭令清委屈,鼻腔帶了哭聲,“你怎麽不理我?”

被晾了半天,最後還是鄭令婉開口喚了令窈,“郡主,五妹喊你。”

她本不該喊郡主,都是自家姐妹,一聲郡主,太過疏遠,更何況是同父的庶姐。

令窈轉過臉,想起自己從回家起,從未與這位庶姐說過話,前世分府後,這位庶姐便跟著三房過了,實際上她也只跟三房親近,大概是沒有母親的緣故,所以格外依賴三奶奶。

記憶裏,她似乎是代替自己與穆家結了親,嫁的倒不是穆辰良,而是穆辰良的表兄,雖是正妻,卻是填房。假設後來穆辰良一路榮華,想來她這個沾親帶故的表嫂也該過得不錯。

這樣一想,這位小尖臉淡娥眉的庶姐,該是她們幾個中過得最好的。

鄭令婉丟下話便不再言語,轉而與鄭令清講話:“五妹,你想吃什麽,二姐給你夾。”

鄭令清兩只眼睛仍瞧著令窈不放,嘴裏指揮道:“給我剝花生,要和阿姊一樣的。”

旁邊鄭令玉聲音怯怯的,提醒道:“五妹,你病才好,花生吃不得,嚼些其他的罷。”

鄭令清提高音調就是一句:“我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不用你這個庶姐管。”

鄭令玉是三房花姨娘所生,母女倆都像是從江南名畫中走出的仕女,嬌弱弱羞滴滴,此時被鄭令清一吼,當即紅了臉,往令窈這邊挨近些。

鄭令佳忍不住出聲,“清姐,玉姐是你姐姐,你該待她親厚些,如此這般在外人跟前行事,豈不叫被人笑話?”

鄭令清的氣勢不蔫反勝,仿佛鄭令佳開口與她說話了,其他一切都不要緊,“阿姊,我只有一個姐姐,那便是你,別人都不算。”

令窈坐在旁邊瞧戲,余光瞥見鄭令婉剝花生的動作一頓,隨即又恢復正常。

憑良心講,上輩子鄭令婉對她很一般,但對鄭令清是真好。但似乎鄭令清並不在乎。

鄭令清又加上一句,“但若是某人肯理我,那也能算是我姐姐,母親一向教導我要心胸開闊,要擅於原諒別人的錯處,我今天便做到了。”

這句話是看著鄭令窈說的。

令窈無語,朝她那邊施舍一個眼神,嘟囔道:“有些人臉皮真厚。”

鄭令清先是一抿嘴,而後施展眉頭,往令窈跟前湊,“你說我嗎,四姐是在和我說話嗎?”她上前一把握住令窈的手,“四姐的手又白又嫩,摸起來滑溜溜好舒服。”

三老爺正在往這桌瞧。

令窈即時明白過來,上次老夫人的訓誡不是沒有用處,大概是三老爺給鄭令清下的通牒,命她與兩位姐姐“重歸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