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周圍聲音越來越喧囂。

“到底射不射?”

“快射啊!”

蘇七郎嚷得最大聲:“她小小一個女子,哪有力氣彎弓射箭?還是算了罷。”

令窈閉上眼, 深呼一口氣。

任耳邊喧囂聲震天, 她心中只管回憶孟鐸平日教誨之言。

他手把手將她教大, 她一身本事皆是由他傳下, 天底下不會有人比孟鐸更清楚她的本領。

他將命交給她,她怎能辜負他的信任。

頃刻,令窈緩緩睜開眼,眸中再無茫然與慌張, 一雙黑亮眼睛如鷹般銳利專注。

人群中蘇七郎仍在起哄:“宸陽郡主,莫要再犟,再犟下去, 會出人命。”

話音落, 一支箭嗖地向他射去,玉冠被箭破穿, 蘇七郎披頭散發,聲音卡在喉嚨裏, 整個人僵在原地。

因這一支箭, 全場鴉雀無聲。

人們驚訝地看向箭的主人。

令窈從容不迫拾起另一支箭上弓, 面容冷然:“想必蘇家家風敗壞, 家中兒郎皆淺薄無知之輩,所以蘇七公子才會說出女子無法彎弓射箭的話,我百步穿楊的本事,蘇七公子還要再試試嗎?”

蘇七郎面紅耳赤。

令窈再次拉開弓,睨視人群:“去年竇家的事, 我不介意再來一次,誰若再敢打擾我射箭,我就射下他身上兩顆桃。”

眾人噎住,紛紛往後退。

好一個宸陽郡主,生得這般嬌艷,性子卻潑辣得很。

誰說女子皆是水做的?眼前這一位,可不就是刀子做的麽。

旁人最多是株帶刺的玫瑰,她卻是刀做的花朵,每一片花瓣皆是刀刃。

令窈朝對面的孟鐸大喊:“先生,站穩了。”

孟鐸沖她揮揮手:“來。”

草線邊,少女青袍翩翩,袖衫高高挽起,一雙皓白雙手搭至弓箭,風吹動她滿頭烏發,她清麗的容顏,無情無緒,唯有眸底殺伐果斷的決心。

利箭出弓,勢如破竹,穿過風,徑直射向遠處孟鐸頭頂上的蟠桃。

她的箭,不但準確無誤地射中蟠桃,而且還串過那只蟠桃,穩穩定在後方無人能及的草靶上,正中靶心。

眾人瞠目結舌,在場各家世家子弟皆倒吸一口冷氣。

此等箭術,莫說是十四歲的少年,就算是成年男子,也鮮少有她這等本領,能在周圍人非議嘲弄的情況下頂住壓力,射出這完美的一箭。

孟鐸教了個好徒弟,難怪這樣呵護她。

即便他們再如何不甘心,也不得不服氣,她做翡明總宴今年的狀元,當之無愧。

葉三帶頭鼓掌,掌聲漸大,如雷震天。

對於周圍湧來的贊嘆聲,令窈毫不在乎。

她扔掉弓箭,不管不顧地朝孟鐸奔去,跑得那樣快,以至於風聲在耳邊呼嘯,她連呼吸都屏住,只管奔向他。

孟鐸也朝她而去。

一個全力奔沖,一個緩緩踱步。

兩道身影最終交匯在一起。

令窈紮進孟鐸懷裏,方才的淡然驀地消失不見,一張嘴皆是顫音:“先生,我生怕你死了——”

孟鐸笑了笑,輕撫她後背拍了拍:“死不了。”

她蹭著他的衣袍擦去不小心掉出來的眼淚,喉間哭腔止不住,口齒不清:“怎麽死不了,我要是稍微射偏一點,你不就死了?”

孟鐸笑道:“因為我有恃無恐,知道你舍不得讓我死,我若死了,你到哪裏去找第二個像我這麽博學的師父?”

她難得聽他自誇,忍俊不禁笑出聲,仰起一張臉,顧不得眼角邊的淚痕被他笑話,同他道:“先生,我此生只有你一個師父,你若死了,我決不拜他人為師。”

少女瑩白的面頰浮出兩團紅馥馥,認真起誓的模樣肅穆得可愛,孟鐸垂目,寒冽的眸底似有一湖春水緩緩蕩開。

他輕揩她睫邊淚珠,低聲說:“天底下能教得你鄭令窈的,唯有我一個,你若是拜了他人為師,我便是在陰曹地府也要爬出來向那人索命,問他為何敢糟蹋我的心血。”

令窈將他的話壓在耳畔慢慢品嘗。

他說心血,她知他用意,卻還是忍不住多想,心血心血,可不就是心頭一滴血嗎。

旁的地方少滴血,無關緊要,可若心頭少一滴血,哪還得了?

今日之事,不就剛好證明她在孟鐸心中有多重要嗎?

從此以後,她大可安心對他放肆。

令窈笑意盎然,心中激動興奮,作勢就要將孟鐸抱得更緊。

孟鐸卻將她扶起:“親近一下便夠,不能再多。”

他已恢復平日不苟言笑的冷漠姿態,令窈覺得可惜,恨不得就地圍起帷帳,狠狠黏著他,好讓他知道她此刻有多開心。

她雖遺憾,但分寸還是有的,自覺往旁拉開一段距離。

她喚他:“先生,接下來作甚?”

孟鐸走近,三兩步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衣袍相接,他朝她伸出手:“來,為師為你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