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王謝堂前飛鳳凰(第2/2頁)

“你還小……”

“有志不在年高,舅舅放心,我還能害自己阿父嗎?”圖恩笑道,“舅舅在旁邊為我鎮場也好。”

郗恢這才點頭,大不了他看著不對立刻叫停。

去病很快就把東西送上來,圖恩叮囑:“有些疼,阿父忍一忍。”

王獻之沒有說話,雙手緊緊把錦被拽住,手上青筋暴動/,咬牙一聲不吭,任由圖恩施為。用烈酒清洗創口、用小刀刮去腐肉的時候,王獻之把袖子團巴團巴塞進自己嘴裏,硬挺著沒有叫疼。

圖恩動手很注意分寸,盡量不傷害還有活性的肌肉,王獻之的腳傷是老毛病,也沒弄出鮮血淋漓的難看場景。只是,刮腐肉啊,那些發白、發紫的腐肉被精準割下來,看著就讓人頭皮發麻好嗎?

圖恩動作很快,撒上藥粉,包上紗布,長長送了口氣。

郗恢本想著及時阻止,沒想到圖恩動作這麽幹脆利落,一舉一動成竹在胸。他嘆道:“古有關公刮骨療傷,我還以為是誇大其詞,沒想到在幺娘身上見了這樣的大勇氣。”

圖恩用帕子裹著手擦汗,沒用流動水洗過手,總覺得不幹凈。“舅舅誇錯人了,阿父才是有大勇氣、大毅力者。去病,你給阿父擦汗,整理儀容。舅舅,勞煩您看著些,我去洗漱,順便帶些吃的過來。”

“好,好,在建康就聽說幺娘嫏嬛女的名聲,你寄過去的點心已是美味至極,今日終於能嘗嘗新鮮的郗家珍饈了。”郗恢點頭,目送幺娘出門。

郗恢也沒忘了另一個病人,走過去給王操之掖被角,他已經熟睡過去。

等去病給王獻之收拾好,郗恢揮退了房內婢女,嘆道:“子敬啊……”

“道胤別說,是我的過錯,我總是這般一錯再錯。嘉賓兄長身前對我提點良多,我卻在他靈前犯渾,悔矣,悔矣。”

“那你為什麽……”

郗恢話音未落,門外就傳來婢女請安的聲音:“娘子來了。”

“嗯,阿恩在裏面嗎?”這是郗道茂的聲音。

“小娘子往廚下去了。”

屋內王獻之猶如見鬼一般從塌上蹦起來,“我不能見她,我不能見她……快,快,躲起來,我不能見她……”王獻之翻身起來就要跑,卻叫寬大袖擺絆倒,撲通一聲摔下來。

郗恢連忙過去一把按住:“子敬,你幹什麽,幺娘廢了多大功夫!才叮囑過不能下地,你瘋了。”

郗道茂已經走了進來,急道:“這是怎麽了?”

“別過來,別過來,別看我,別看我!”王獻之側身過去,拿袖子遮住自己,只覺無顏見人。

郗恢莫名看著姐姐和前姐夫,不知同在一個屋檐下,拿袖子當著臉有什麽意義。

“道胤先去靈堂上幫忙吧。”郗道茂對郗恢道。

郗恢會意給他倆留了獨處空間,搖頭嘆息離開。

郗道茂卻沒有王獻之那樣激動,慢條斯理跪坐到離榻挺遠的地方,平和問道:“表弟可好?”

從子敬到表弟,王獻之一聽她的聲音,就忍不住哽咽,雙肩顫動,半響答不出話來。

“腳傷還好嗎?聽聞你被謝公拜為長史,仕途舒暢,近日又與名士詩文唱和,我聽著也為你高興。”

“我在建康也聽說表姐善織名聲,郗家步已成建康名品。幺娘嫏嬛女的名聲,我這沒用的父親都平白沾光,家中也用了線裝書。表姐把幺娘教得很好,我卻無顏見表姐。”

“都過去了,談什麽有用無顏。”郗道茂搖頭,旁人聽著可能一頭霧水,她卻明白這個前夫加表弟。

“我過不去,過不去!”王獻之突然放下袖子,失聲痛哭。“表姐,我怎麽成了這樣,猶如怨婦。日子過得一塌糊塗,心中苦痛難以排遣,表姐!表姐!”

“會過去的,早晚會過去的。”郗道茂走到他身邊,輕輕拍著他聳動的脊背,嘆息:“繼續苦練習字,你總有一天會超過姑父;繼續專心仕途,總有有一天,你會位高權重。若是喜愛公主,就放下過去,好好過日子;若是不喜公主,可納妾、可狎妓、可暢遊山水。表弟,你是男子,路比我寬,我能走出來,你也能。”

藝術家的內心總是豐富的,澎湃的情感是他們活著的動力源泉,王獻之就是這樣的人。比腳疾更折磨他的,是內心的痛苦。

“是我失態了。”王獻之拿袖子胡亂抹臉,佯裝鎮定:“表姐說的是,會走出來的。”

“唉,子敬,別把路走窄了。”郗道茂留下一聲嘆息,緩步離開。

等她走路,王獻之又捂著臉哭立起來,這次,他更絕望了。表姐已經走出深谷,只有他一人還在過去的迷霧中勘不透、走不出。

王操之默默聽著,等王獻之爬上軟榻,抑制住悲聲,他才放心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