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番外二 女官(第3/4頁)

忙了好幾日,才堪堪恢復會稽秩序。

圖恩回句章探望過郗家健在長輩,來到王家宅子,繞過掛滿白燈籠的回廊,見著披發素服的謝道韞。

“二嬸嬸節哀。”

“多謝。”謝道韞把視線從窗外玩耍的外孫劉濤身上收回,又鄭重其事的向圖恩致謝。

“湊巧碰上,都是親戚,哪有不幫的道理。”圖恩擺手,只說舉手之勞。

“於你是舉手之勞,於我卻是救命之恩,能保住這點兒骨血,不是上天垂憐,阿恩的恩情,我必報答。”

圖恩勾起一個狐狸笑,就等你這句。

“唉~~”圖恩先是幽幽一嘆,開始下套,“二伯父迷信五鬥米教,錯矣。我大祖父、祖父也是道教信徒,可稱之為奉為圭臬,可於政事上仍舊清明。幸而阿父、阿母雖信,卻不迷戀。”

“是啊。”謝道茂附和,明擺著的事情,不需要討論。

“這佛道之事,當真難以把握。漢人有崇佛、崇道者,胡人有信仰真主和長生天的,山野之間,拜祭五大仙者比比皆是。民間淫/祀不絕,我亦非常苦惱。管得松了,五鬥米教就是前車之鑒,管得嚴了,世間都是木偶。”圖恩滿面愁苦。

謝道韞想了想,道:“聽聞大司馬治下佛家尊崇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淫/邪、不妄/語,不飲酒,佛門不占良田,慈悲為懷,方有信徒廣眾。”

圖恩搖頭,繼續苦惱,“前些日子,有一高僧禪房喝酒被發現。高僧乃當地大能,戰時帶頭護衛鄉鄰,平時行醫治病,於佛門、百姓皆有口碑。如今破了飲酒戒,就要被逐出門墻,何等可惜。當地百姓聯名請願,主持也為難。二嬸嬸幫我想一想,可有解決之道?”

“發配到更偏遠處傳教,形同流放,可否?”謝道茂斟酌著措詞。若真有能耐,該奉行佛家眾生平等,普愛眾人;若是沽名釣譽之徒,流放也是重罰,可儆效尤。

謝道茂心中腹誹:若那高僧真有本事,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不在大司馬治下過活便是。天下其他地方,佛教徒一樣妻賢妾美、兒孫滿堂,沒有五戒七戒。當然,這話說出口就太打臉了,不是謝道韞的做派。

事實上,不管謝道韞說什麽,圖恩都只會擊節贊嘆。“二嬸嬸果真才思敏捷,瞬間便想到辦法解我難題,既不傷律令,又不讓百姓寒心,真是太好了。二嬸嬸如此高才,困於內宅太可惜了,請二嬸嬸出山助我。”

謝道韞一愣,突然知道這個侄女玩笑一般的請教是為了什麽。謝道韞輕笑,“我這半生,還不夠精彩嗎?何必多此一舉。因我一時思念,讓濤兒失母,一時思念變成一生思念,何其苦也。養大他,就夠了。”

人家說實話,圖恩也不好意思戴面具,嘆道:“這話竟不像您說的。我聽著您的才名長大,小時候盼著能有您一半就心滿意足了。如今二嬸嬸怎麽失了銳氣,徒讓人感嘆物是人非。”

“以你如今之聲望,幼時念頭不過胡思亂想罷了。”

“王憐花治下有女官,二嬸嬸是知道。今日領兵的鄭盈盈乃四品遊擊將軍,就是她一箭射殺孫恩。如今接管會稽郡守職務,令會稽不至於停擺的名喚綠竹,不過平民出身,在我身邊任機要秘書。以她的才能,回去也該放出去獨當一面,先從縣令做起。”溫言軟語哄騙不了謝道韞,圖恩竭力講道理擺事實;“譬如孫恩盧循之亂,二嬸嬸見微知著、料敵先機有何用,您勸不了二伯父,指揮不了士兵,也無法取信太守。只能練幾個府兵,螳臂當車。只因女子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一生寄托在他人身上,即便是謝道韞也不能免俗。詠絮之才已是少女閨閣舊事,這幾十年間,我竟未曾聽聞新的典故,二嬸嬸如今也泯然眾人了嗎?”

“你想說在王大司馬治下就不同了嗎?”

“當然不同!若是鄭盈盈遇到匪徒作亂,一馬當先,調兵平亂。若是兵力不夠,她一紙手書,就近駐紮大軍認她官印。若是綠竹遇到叛亂,知機早可上報,發現晚可自保求救。無論做什麽,都是盡全力,絕不坐以待斃,絕不因女子身份而受人輕視鄙夷。”圖恩昂首挺胸,自豪道:“在他治下,女子參政,而非幹政。”

“好一個女子參政而非幹政,自秦宣太後掌權起,多少女中豪傑,竟只是幹政而已。”謝道韞激動拍案,“好氣魄。”

可謝道韞復又嘆息,“若是我十五歲,不,二十歲,不,三十歲,早就激動難免,絲蘿托喬木。再早十年,我也該為這句話浮一大白。可惜,我已經四十歲了,父母、丈夫、兒女、孫子,皆不在了。我亦老病,還有幾年活頭呢?”

“這就是謝道韞嗎?”圖恩搖頭,“與我想象中差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