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知道他的心不在焉,沉璧便也不再自討沒趣,從石凳上裊裊站直了身子。
只見刈楚雙目低垂,神色也微微斂了斂,女子在一旁揣度著他情緒的波動,終於輕聲道:“既然殿下無心下棋,那沉璧便先行告退了。”
男子沒有應聲,卻在一瞬間擡起眼來望向她,眼神中,悲喜難辨。
他似是愣了愣,良久才回過神來,一手又握緊了杯身,點頭道:“好,你去吧。替我向尹將軍問好。”
身後的萬年滿面疑惑地走上前來,收拾著面前的棋盤。
他嘴中不住地嘟囔道:“怎麽了,下棋下得好好的,怎麽突然就要走了。”
旁邊的男子瞥了萬年一眼,聲音淡淡:“再多嘴,就繼續罰你。”
聞言,萬年吃癟,連忙住聲,沉璧頷首,只笑不語。
擡腳之際,身後突然又傳來男子清潤的聲音:“起風了,尹小姐需不需要件外衫,本王叫萬年去取。”
沉璧一頓腳,又轉眼望向身後正襟危坐的男子。只見他墨發華袍,坐得端莊,一副凜然之態,不容外人靠近。
她笑,望向一旁的大榕樹,只見樹靜葉止,便知道他方才的那句話是在客套自己,而非真切的關懷。
他們之間的往來,也全剩了一詞:
客氣。
好在沉璧並不惱,婉拒了對方的“好意”,又重新擡了腳。只是踏出院門的那一瞬,幽然開口道:
“時而風動,時而幡動。”
“我瞧著,卻不是風動,是殿下心在動。”
刈楚猛地擡頭,卻見那抹淡蘭色身影已裊裊遠去。
退出院後,沉璧便神色自若地往府門外走去。她的步子邁得極為穩當,面上也沒有多余的情緒,倒是讓她身側的侍女彩鈺瞧得一頭霧水,忍不住開口道:
“小姐,小姐為何辭別了殿下,如此著急地回府?”
換了平日,她家小姐定是要留在荷花殿吃了晚飯再走的,不為旁的,只是因為老爺給小姐下了命令,逼著她常去王府,美其名曰與睿荷殿下溝通感情。
沒有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嘛。
小姐多去殿下眼前晃晃,沒準兒哪日殿下就發現小姐的好了呢。所謂日久生情,也就是這個理兒了。
沉璧無奈,她家老爺子真是為了她的婚事操碎了心。
而她受父親所迫來荷花殿的事,刈楚也是知道的。起初,二人對此還都有些抗拒,久而久之,雙方都已經慢慢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刈楚同她明說過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沉璧也是與他約定好了,她每隔幾日來荷花殿與他下下棋,蒙混蒙混她家老爺子。
待她覓得如意郎君後,二人再一拍兩散。
外人眼中的佳偶天成,私底下卻各懷苦水。沉璧瞞得過旁人,卻又怎能瞞過同她一起長大的心腹彩鈺?於是這丫頭終於看不下去了,勸說她道:
“小姐,您與殿下是有著一紙婚約的人。如若小姐願意,直接讓老爺子去聖上那裏說上幾句話,您就可以成為荷花殿名正言順的女主人,成為睿荷殿下的正妃。小姐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整日來回奔波的,還討不到半分好處。”
彩鈺自顧自說著,絲毫沒有注意到身旁小姐的面色變了變,沉璧垂著眼瞼,兩眼只望向地面,沒有吭聲。
“小姐?”
見著她不回應,彩鈺又輕聲喚了一句。這下子,只見沉璧突然駐了足,一雙眼朝她望來。
她的眼神溫和,聲音也是輕緩:“殿下未曾說過要娶我,我又如何忍下心,叫他去做他不願做的事。如此,於他於我,都不會歡喜。”
她說得平和,引得彩鈺一頓,旋即又立馬道:“可是,小姐,您明明可以直接讓殿下娶了您的。再說了,小姐姿容出眾、才情過人,殿下又怎會不願意娶呢?只消小姐一把力,這東宜王妃的位子——”
“彩鈺。”不等她說完,沉璧突然喚了喚她的名,將她的話語打斷了。
聽著小姐的呵斥,這丫頭果不其然地噤了聲,卻仍是皺著眉,似是在不理解自家小姐為何會這般不爭氣。
沉璧也不再同她言論,邁開了步子,幾下便出了王府的門。大福仍在原地守著門,門外原先坐著哭泣的少女卻不知所蹤了。
須臾,彩鈺聽到一聲輕嘆,那人已只身上了馬車。
“回府吧。”
車內的人啟了唇,卻又在馬車夫調頭之際,急急喚出聲來:“慢,先去集市上轉轉。”
別著急著回府,起碼也要等著天色暗下來,假裝她已在荷花殿吃了晚飯後再回尹府。否則,要是今日之事被父親知道了,他又要去荷花殿同殿下“談心”了。
父親都盼望女兒能有個好歸宿,這一點,尹沉璧能理解。
可睿荷殿下的心意,她亦是揣度得格外清楚。
她最害怕的,便是父親將她與睿荷殿下的婚事催到陛下面前,到時候,聖上一紙皇恩下來,睿荷接旨也不是,不接旨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