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冬月十八。

天地間,是一片肅殺。

姜嬈安靜坐於馬車中,身側跟著子鳶與夏蟬,聽到一陣陣馬蹄聲後,連忙挑開車簾。只一眼,便瞧見了穩坐於馬背上的男人。

他一身鎧甲,左手握著韁繩,右手扶著腰側的長劍。走到玄門時,輕輕擡了手,一行軍隊立馬停下。

這是他與她的約定之處,冬月十八,午時三刻,於玄門腳下送別。

刈楚也一眼就看到了玄門東邊拐角的那輛馬車,馬車蓋上落了蔌蔌白雪。因是有飄雪粒粒墜落,使得他不得不微微眯起了眼。不過一陣兒,便看到有女子從車內緩緩而下,一襲素色的狐裘,仿若要與這天地融為一體。

夏蟬也連忙上前來,同著子鳶,扶住了姜嬈柔軟得仿佛一吹便倒的身子。

遠遠觀望,男子器宇軒昂,眉宇間盡是銳利之氣,眼神卻在觸及到雪地間的那個身影時,突然就柔和了起來。

“阿楚。”

她對著男人,艱難地做了個口型。隔著重重人群,她繼續道,“你一定要回來。”

平安地回來。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出她的口型,只見他點了點頭,身側又立馬來了一束人馬,為首的是個女將,一身紅色的盔甲,身上還紛紛沾染了些雪花。

她騎著馬,緩緩來到刈楚身側,就這樣擋住了姜嬈的視線。

“殿下,該啟程了。”

見他遲遲不肯動身,尹沉璧終於催道。卻見眼前的男人恍然回過神,低低應了一聲:“好。”

是該啟程了。

一聲令下,長長的軍隊終於行進了起來。刈楚握緊了馬鞭,輕輕踢了一腳馬側,卻又再轉眼之間,目光越過尹沉璧,朝馬車下的女子望來。

女將也好奇地順著刈楚的目光而去,當眸光停滯在車旁女子身形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神也明顯頓了頓。旋即,她立馬回過神來,朝著身側的男人低低一笑。

“她也來了。”

“嗯。”男人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是她自己要來的?”

“嗯。”他仍是點頭。

這下,尹沉璧不再搭話了。她也踢了踢馬側,使得二人的馬首平了齊。過了好久,她才如同感慨一般地低低道。

“姜姑娘對殿下,果真是用情至深。”

刈楚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旋即抿了抿唇,卻仍是應那個字:“嗯。”

末了,又補充一句,“她很好,我也很喜歡她。”

他的話語摻雜著紛紛的雪粒撲面而來,剌剌地刮在沉璧的面上。沉璧往後縮了縮脖頸,稍一出聲,便哈出一口熱氣來。

“冷嗎?”見她此番情態,男子側了目,輕聲問道。

女將笑了笑,又哈出一口騰騰的霧氣,低聲道:“是有些冷。”

明明前幾日還是陽光明媚的大晴天,為何偏偏在他們出征的前一天,下起了鵝毛大雪。

“這雪,卻是來得猝不及防。”沉璧勾了勾唇角。

“確實是猝不及防,”刈楚點了點頭,“你若是覺得冷,便回馬車去,不必同我們一起吃這份苦。”

也不知道她是哪根筋搭錯了,竟放著好好的馬車不坐,非要同他一起騎馬。

刈楚一面說著,一面在心裏頭腹誹道。尹沉璧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爽朗一笑:“我沒事,我的身子凍不壞。風裏來雨裏去的,我都習慣了。”

她不鹹不淡的話語讓刈楚愣了愣,少時,他才低低地點評了一句,“你確實是與眾不同。”

確實是與旁的姑娘不盡相同。

在他的印象裏,小姑娘的身子都是如雲一樣輕而軟,身子骨是如花一般嬌而嫩。若是於這雪天裏,策馬與他並走,定然是要不得的。

若是換了他的姜嬈,定是要生上一場大病才好。

一想到這裏,他便開始揪心起來。他知道姜嬈的身子不好,也不知她方才站在雪地裏冷不冷,手腳還是不是一如既往地發寒。

一想到這裏,他便止不住地繼續往下聯想。以至於後面尹沉璧再同他說什麽,他只覺得雪聲颯颯,卻是什麽也聽不清了。

直到有人喚了他數聲“陛下”,他才神思恍惚地轉過頭來。

方一回眸,已有探子從一旁的小道趕上前來,於他耳邊低語了陣,讓他一下子皺了眉。

“殿下,怎麽了?”

瞧著他面上的一派凝重,沉璧也忍不住問道。只見男子斂了斂神色,說了一句讓人雲裏霧裏的話:

“他終於還是動手了。”

回府路上,雪終於下得小了些,到了最後,蔌蔌的飛雪緩緩而止。不知哪兒來的閑情逸致,姑娘竟要下車去賞雪。夏蟬無奈,只得依了她,也同她一起下馬車去。

每腳踩在雪上,都會得到一聲松軟的“嘎吱”作為回應。姜嬈將身上的雪裘拉緊了,捧穩了小手爐,從玄門的那條道兒上慢吞吞地往東宜王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