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定親以來這一個多月,包括披上嫁衣被迎往京城一路,楚玥做的最大準備,就是反復做心理建設。
她必須克服噩夢帶來的悚栗。
怯懼是無法解決問題的,相反卻更可能將她帶往萬劫不復的境地。
一個半月時間下來,成效還是不錯的。
哪怕她還頗忌憚這個男人,但此刻二人相對而立,她終於能保持鎮定,不再手足冰涼,下意識僵直。
“謝夫君體恤。”
在傅縉的視線下,她微微福了一福,輕聲應道。
他溫潤如玉,體貼關懷,而她端莊嫻雅,微微垂頭略帶羞怯。
冷漠以對甚至撕破臉什麽的,是下下策,只會一開始就讓自己陷入最艱難窘迫的境地。
況且,她也撕不破。傅縉偽裝數年無懈可擊,最大的可能性是她被人當臆症當瘋子了,從新婚夜就當了廢棋。
既成了棋子,就絕不能廢,廢了就徹底完了,再無半絲破局之可能。
楚玥認為,現階段最好的對策,就是掩藏自己,先了解情況站穩腳跟,再思忖下一步。
她表現一切如常,和一般新嫁娘並無什麽兩樣,傅縉也未再多說什麽,點了點頭,遂轉身出了新房。
……
傅縉宴客去了,喜嬤嬤連同一眾侯府仆婦也退了下去,新房立即安靜下來。
楚玥掃了左右一眼。
非常寬敞的一處內室,墻壁窗扇早整飾一新,一整套簇新的紫檀木家具有序擺放。左前方是和右側後各一門,前者乃傅縉及喜嬤嬤等人進出的門戶,通往新房外室,後者必是浴房。
她正立在描金團鶴紋大座屏前,屏後正是寬大的婚床,窗欞垂幔,床帳衾枕,處處奪目的大紅,東窗前的雲紋翹頭案上,一對龍鳳喜燭靜靜燃燒。
乳母孫嬤嬤,如意等陪嫁侍女,屋裏剩的全是自己人。
她退了兩步,扶著床柱,緩緩坐了下來。
連日舟車勞頓,頭隱隱作疼,四肢乏力,身體疲憊到了極致。
“少夫人,婢子等侍候您梳洗?”
卸了鳳冠,解下沉重的吉服,孫嬤嬤見主子一臉倦怠,心疼,忙命人打了熱水來,要侍候沐浴。
楚玥點了點頭。
溫熱的水澆在身上,她長長吐了一口氣。孫嬤嬤執了細棉巾子,仔細替她揩背,低聲絮叨:“女郎先前不該吃了這許多滋補羹湯,補益何時不能?這延遲了月事,今兒卻不得圓滿了。”
楚玥這是在淋浴。
月事來潮,她一貫不盆浴。
婚期本避開了楚玥經期,但她上月吃了許多滋補藥羹,血氣燥熱,導致本來還算規律的月事延遲了四五日,正好趕上了洞房花燭。
她沉默,她是故意的。
當然不是因為那所謂的貞潔,她不在意,現今社會也不在意,和離守寡再嫁比比皆是,公侯伯爵甚至皇帝後妃也不乏二嫁三嫁者,比如她的姑母楚姒,沒人注重這個。
本既成了親,就算夫婿不合心意,楚玥也不拒絕履行義務。
可惜這傅縉,他不僅僅是不合心意,這是一個對她極其厭惡,甚至有可能想殺之而後快的男人。她想,好歹給自己一點緩沖期,再多做一些心理建設。
楚玥想了想,沒說什麽。
乳母等人很忠心,但現在並不是透露一二並叮囑安排的好時候。
緩緩再說吧。
沐浴梳洗完畢,換一身同樣紅艷的居家服,用罷飯食,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新郎官傅縉的歸房了。
楚玥沒有期待,也沒有羞怯,要說感覺吧,那就是陌生之余,隨著時間推移悄悄產生的一絲緊繃。
她閉目,努力將所有不恰當的情緒悉數壓下。
龍鳳喜燭靜靜燃燒,夜色漸深,外面始終不斷的隱約喧鬧終於慢慢低了下去。
忽一陣繁雜的腳步聲,有仆婦傳報,“世子爺回房了!”
寂靜的新房內一下子就動了起來,楚玥驀擡起頭,孫嬤嬤等人匆匆上前攙扶起她。
雙手交疊於腹前,率眾仆婦侍女剛轉出內室,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門“咿呀”一聲被推了開來,傅縉面有潮紅,垂首微微闔目,以手扶額,跨進屋內。
他揮了揮手,健婦仆役松了手不敢入內,他蹌踉兩步,門“咿呀”一聲闔上,楚玥使個眼色,命侍女們去扶。
如意等人連忙上前,不想傅縉卻站穩,他擺了擺手。
微闔的眼瞼睜開,方才還醉意濃濃的黑眸,此刻已清明一片,有意無意,他並不讓楚家的侍女近身。
和楚玥預料中一樣,她想,以此人的真實本事,還有防備心之重,是不可能讓自己真酩酊大醉的。
她白玉般的臉龐帶一絲羞怯,輕聲道:“夫君,熱水已備妥,讓人伺候你梳洗可好?”
傅縉擡頭看了她一眼,潮紅的面上仿佛尤帶醉態,聲音和緩:“……無需,我自去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