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塔

又是一日天明,樊城守軍饑腸轆轆,在城墻、屋頂上煎熬了一夜。

糧食、被服、器械多被水淹,取不出來。

曹仁有心逃遁,他回到許都,立馬就能組織起一支新軍抵抗關羽;他若陣亡在這裏,對各軍士氣打擊十分嚴重。

滿寵則勸他,指明關鍵:“若失襄樊,黃河以南不復為國家所有。”

這麽大的責任,也不是曹仁能承擔的,跑回去不見得能活。

於是,天亮之際曹仁召集軍吏,當眾淹死自己心愛的神駿白馬,以示守城決心。

洪水煙波上,荊州水師分三面緩緩壓來,樓船戰艦隱隱比城樓還高。

田信所部在樊城東面,見水面比昨日降低了四五尺,他不由長嘆。昨天若集結主力猛攻樊城,說不好戰船反復沖擊,能撞塌部分城墻,甚至船騎到墻上,成為漢軍據點。

現在水面距離城墻約有一丈距離,墻上守軍又樹立門板等物加固增高,乘坐小船已不能輕易攀登。

小船不穩,乘小船就不能穿戴厚重鎧甲,不然跌落水中必死無疑。

若不穿戴鎧甲,船上弓弩手會造成誤傷影響士氣。

大概等到明天,洪水就會退到樊城墻腳處,那時候大小船只都不能抵近樊城。

也就今天能借助洪水余波乘船攻城,也就一次機會。

可能到下午時,水軍礙於水線下降,將不得不退回深水區域。

乘船攻城?

荊州水師沒有這方面訓練、經驗,田信也沒有。

最適合乘船攻打樊城的是昨天,最適合打襄陽的也是昨天。

襄樊守軍經過一夜安撫、整飭,軍心已大致恢復。

城墻相隔五十余丈,田信詢問水師右部督陳雷:“以戰艦直沖城墻,使船沉在墻前,如何?”

“田校尉此言何意?”

“別無他意,做最壞打算而已。”

田信擡手指著樊城城墻因水線下降而染臟的墻皮灰線說:“今日乘船若不能攻下樊城,那就得等。等洪水消退,等地面幹燥,再開挖塹壕,鋪設鹿角、柵欄,做數重之圍。耗日持久,非旬月間不可,旬月間曹賊援軍必至。我最擔憂的是樊城洪水消退後,守軍會從城中搜得浸水糧食、器械、柴木等等之類。守軍有了生活器具,自會助長抵抗意志。”

陳雷年近三旬,歪頭想了想:“田校尉,戰艦不容有失。若沉船在此,陳某罪責難逃。”

他的軍正這時候開口解釋:“田校尉,水軍根基在船,凡造戰船非三年不可成。沉船之罪,罪在輕軍。”

“我會向君侯呈報此事,相應罪責我一力承擔,不會牽連你二人。”

田信說著側頭看護軍羅瓊:“取筆墨來,你我立字據。”

陳雷松一口氣,詢問:“田校尉是想沉船後作為攻城之階?”

“對,運氣好能撞塌城墻,運氣不好沉沒在城墻前,明後幾日搬運土石堆積船上,可速壘成土山。有土山為台階,我軍輪番進攻,樊城守軍不足五千,如何是我對手?”

田信擡手又指畫城墻兩邊說:“拿出一半大船沖撞城墻,另一半懸停城墻外二十丈處。等洪水退落,船停在爛泥地上,高四丈余,我弓弩手可登船與墻上守軍晝夜對射,此疲敵之術。”

樊城城墻高不過三丈,也就二層樓高低,在田信眼中也就那樣,遠不如關羽重修的江陵城高峻、雄厚。

他這裏在做準備,用來沖城的戰船排列在前,船中器械、多余水軍、步軍撤往小船待命。

並派人去峴山采集青竹,或制成竹筏牽引到這裏,或帶著青竹來這裏就地加工。

樊城南面關平,東面夏侯蘭已開始擂鼓進攻,與守軍弓弩對射,小船運輸軍士前往登城,竹梯就如竹筏一樣被拖在小船後。

可架設竹梯過程困難,往往剛架好就被守軍推倒,始終無法登城短兵相接。

曹仁左臂挽盾巡視城墻各處,嘴唇泛白開裂,來到東城詢問守衛此處的將軍許成:“東城敵軍為何不攻?”

許成躲在一頁門扇後,同樣嘴唇泛白:“將軍,賊將田信恐怕是要沖撞城墻。”

“樊城雖小,堅固不遜色襄陽,讓他沖就是。”

曹仁說著又看了看城外水面上遊弋的大小戰船,轉身朝城南去。

從昨日到現在,城中雖打撈出一些浸水糧食,可沒有多少幹柴可用。

現在城內屋舍房頂正在晾曬柴木,沒有燃料,就沒有溫熱、幹凈的食物,也就沒有幹凈的熱水喝。

至於到處都是的洪水,守軍寧可渴死,也不想喝這些浸泡過城中溺亡人畜、糞便的洪水。

曹仁闊步走著,擡頭見湛藍蒼穹,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氣候轉晴,這可能是最好的消息了。

若是繼續瓢潑大雨,不需要幾天,再有一天這樣的霖雨天氣,守軍會在饑餓、寒冷、傷病折磨下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