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欲相持一

孫權聞訊領著大小近臣、將校近百人趕赴大帳。

帳內擠得滿滿當當,帳門外軍吏雲集,仿佛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帳內呂蒙已面如塗蠟不見一絲血色,孫權擡手制止通報,輕步到床榻邊落座,趕緊抓住呂蒙伸出的手:“阿蒙,孤在此。”

呂蒙突然面色潮紅,猛地咳一聲,才開口,目光望著孫權滿是愧疚、眷慕:“至尊,江陵城堅,小兒歹毒,不可再攻也,徒損將士性命,無益大局。”

“阿蒙,孤明白,與將士無關,此番是孤中了小兒奸計。”

呂蒙卻抓著孫權的手,強撐著說:“荊南三郡實屬毫毛。討平關羽荊南自定,不可本末倒置為賊所算。”

孫權想要抽出手安撫呂蒙,呂蒙依舊用令他心酸的眼光看他:“關羽駐當陽,意在邀我軍與之決戰。當陽西依荊山,關羽居高立陣已得地利,我軍雖眾若遠離舟船而往當陽,如鷹隼折翼。”

吳軍動不動就十萬大軍出征,就是因為仰仗舟船,可以一次性把補給帶夠,投入軍糧、後勤運輸的人力、虛耗並不多。

這也就導致一個後果,雖有實打實的十萬大軍,真正陸地上的精銳步兵往往也就三五萬之間。

步兵、將校又嚴重依賴戰船,離開戰船後甚至會喪失戰鬥勇氣。

“今雖稍挫於江陵,但已進據荊南大部,陸伯言又鎖荊益咽喉,關羽已如籠中鳥。其爪牙雖利,卻已無旋轉余地。待天氣幹燥,大軍三路合圍,彼自困頓疲敝,可一戰而定。”

“值此功業將成之際,臣病重,深感愧疚。”

孫權長舒濁氣,緩緩點著頭:“孤明白。”

襲取荊州的戰役打到這步田地,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不是簡單的邊境將領擅自行動,是孫權提前經營、策反糜芳,然後親率大軍來斬劉備的右臂。

沒了揮劍的右臂,劉備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奪取荊州殺了關羽,跟殺死劉備有什麽區別?

哪怕現在要和解,也要把如日東升的荊州軍勢頭打崩,把漢軍打疼,才能相對體面結束這場戰爭。

現在的局勢,已經到了戰前推演的最壞形勢,比當初預估的還要壞。

今日一戰,呂蒙的虎威軍可以說是完蛋了,沒有大半年休整、補充,這支軍隊沒法再戰。

既江陵未下,關羽主力完整,這是當初預估的最壞形勢。

現在虎威軍殘缺不能作戰,呂蒙也將病死,前者會令大軍士氣低迷,今後哪怕拋出十萬戶侯的賞格,也不見得能激勵吏士賣命奮戰。

而呂蒙病死,大都督就此死亡,對普通士卒的影響是巨大的。

更為關鍵的是,沒了呂蒙,誰還能壓制陸遜、孫皎、孫賁?

靠潘璋、朱然、諸葛瑾、徐盛這些人?

這些人不是不能打,實在是目前沒有能拿得出手,能鎮得住人的戰功、資歷。

唯一一個資歷、戰功足夠的甘寧雖然隨軍出征,可已經心灰意冷,部將丁奉及部曲都已轉撥給陸遜,又轉撥給潘璋。

連自己部曲都守不住的人,如何能懾服其他將領?

周瑜死後,甘寧日益兇暴,除了呂蒙外,再沒一個朋友。

孫權深感孤苦,流涕哽咽:“孤德薄,父兄皆早喪,公瑾、子敬國之藩籬,亦先後棄孤而去。今阿蒙一去,孤之心痛,宛若雙臂寸斷!”

呂蒙也是淌淚不已,倍感呼吸困難,淚濕領口:“不能使至尊全據荊州掃除睡榻之敵,此臣平生之大恨也!”

言罷雙目圓睜,孫權緊握呂蒙的手,再無一點回應,頓時哭嚎:“阿蒙!阿蒙!何舍孤去?”

帳內擁擠的三十余人多是垂淚,呂蒙部屬更是單膝跪地,低聲啜泣。

僅存的摯友病亡軍中,志氣不能舒展含恨而亡,使得甘寧此刻哭的最為狼狽,以至於當場昏厥。

帳外更多的軍吏聽到哭聲也是紛紛單膝跪伏在地,許多人垂淚哽咽。

夕陽時,匆匆打掃完戰場。

於禁被田信喊到城樓,城外屍體堆放成片,輕重傷員正相互攙扶朝吳軍碼頭營壘趕去。

城下吳軍俘虜只穿單衣瑟瑟發抖,打掃完戰場後又接到奇怪命令。

這些俘虜也沒辦法,只好排隊在鍋灶前,用混合草木灰的溫水洗手,洗手後才被割破右手掌心,簡易包紮後放走,也兩人一組或背負,或擡架一具屍體撤離。

於禁來時,田信正與潘濬閑聊:“收繳鎧甲務必以沸水烹煮,能用則留,不能用就回收重鑄……不,這樣費時費力。稍後我就焚燒這些鎧甲,皮革自毀,留下銅鐵之物重新鍛造吧。”

潘濬心疼:“將軍,這可是三千四百余副甲胄。”

“燒了不值得心疼,我就怕疫疾傳入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