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勢

南陽,新野,荊州郡治所在。

新野本是荒敗小縣,經過諸葛亮招撫流亡百姓,編戶齊民屯墾發展以來,已然成為南陽繁華所在。

以至於曹操接手後,選新野為荊州治所。

一場零碎細雪籠罩城裏各處,文聘盤坐在新造的火炕上,不由長嘆。

長子文岱、養子文休,侄子文厚俱是面色沉重,就聽文聘說:“馬季常遣人來南陽傳授火炕、火墻建造之術,我已派人星夜持工藝圖冊進獻大王。大王若不增兵南陽,我恐冬雪未化,馬季常唾手可得南陽之地。”

傳授技術自然不是給平民,是給南陽各縣的士人家族傳授,由這些士人家族向周邊輻射擴散。

傳授技術的過程中,眉來眼去發生一些事情也在所難免。

文厚與文聘關系親密,沒有父子之間的羈縻:“伯父,江東連敗於荊州,今求和在即。大王割江夏以振江東戰心,然江東喪膽,恐會再圖淮南地。待江東整頓兵馬出濡須進犯合肥時,也是荊州軍北上之日。”

文聘不做點評,去看文岱,文岱體質不好,坐在暖融融火炕上,咳嗽也少了很多。

隨著《防疫救護十二策》傳播,文岱此刻戴著竹笠,垂掛三重細紗,口吻難得堅定:“父親,李偉恭方正大賢也,授業講學門人親友遍及荊益揚三州。如此人物,卻被吳侯以通敵之罪賜死。吳侯自絕荊州士民,意在示好漢王,以表其無覬覦荊州之心。”

李偉恭,本名李肅,南陽宛人,李嚴的親族,與文聘是同鄉。

孫權不僅很幹脆的殺了李肅,還將南陽羊衜、謝景等投奔江東的後起之秀紛紛誅殺。

最先懷疑李肅、羊衜這些荊州人泄露機密,隨著這些荊州士人被殺,引發陸議、謝旌率軍出走,緊接著是虞翻帶著家眷出逃,後面除了部分在豫章、江夏一帶公幹的江東大族逃到荊州外,余下的幾乎一網打盡。

文聘又看養子文休,文休遲疑猶豫:“父親,我聞荊益乏糧,田孝先率偏軍進駐湘關時,因江東獻米而罷兵。這三年來大王盡遷漢中百姓,致使中原空虛,軍民無不哀怨。唯有江東魚米之鄉,屯墾收獲頗豐,多有貯存。”

“若是春耕後江東支米於荊州,自率軍進犯合肥,荊州軍得江東之米,以關君侯、馬孟起、田孝先之善戰,我軍無險可守,唯有退往中原一途。”

文岱體弱不統兵,文休、文厚分掌文氏部曲。

見素來好動多言的文厚躍躍欲試的樣子,文聘側頭去看,文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伯父,近來市井中有三則謠言,頗為惡毒。”

文聘只是搖頭笑笑:“又有什麽不能說的?今覆巢之下無完卵,我家存亡與否就在半年內。”

文厚還是很機敏的,看看襄樊之戰、江陵、麥城之戰,也就文厚反應快,帶著文休從田信手裏保住性命。

隨著戰爭結束,各方討論戰爭中的人物,田信已經創造一個駭人的戰績:戰必勝,對陣敵將不死也傷。

“是,那侄兒就鬥膽說了。”

文厚身體往火炕中間的幾案處挪了挪,放低聲音說:“侄兒聽說漢王封田孝先為扈谷亭侯,田孝先上表相辭,推降將徐承貞之功。漢王拜徐承貞平虜將軍,督八千湘江水師,封順德侯,食邑千戶。”

“另兩則流言與北方有關,一則造謠,說世子喜好鑄造寶劍,於將軍率歸吏士多有因罪被誅者,有人說死者多取血淬劍,也有人說於將軍憂懼臥病。”

見無人反駁,文厚暗暗松一口氣,又說:“還有一則謠言流傳廣泛,說關君侯水淹七軍時,大王左右故意泄露遷都之言,誘發魏諷之亂。世子前後誅殺數千家……”

文聘這時候輕咳兩聲打斷,語氣平靜:“大王於我有知遇之恩,大王在一日,我為大王守土一日。此類言語,不可再說。”

“是,侄兒明白輕重。”

文厚松一口氣,自嘲:“伯父,也就我家身處邊郡,部曲繁盛,故舊遍及左右。否則豈有今日安逸?”

這話沒人反駁,被曹丕大肆誅連的主要群體是關西士人,及荊州士人,劉表是兗州山陽郡人,山陽郡的士人也跟著倒黴,關東、河北士人牽連深度淺,並不廣泛。

如果沒有在外統兵守禦疆土,文家不管待在許都還是鄴城,都難逃下獄受誅一途。

蒯家運氣不錯,蒯祺戰死在房陵,使蒯家渡過一場滅頂之災。

現在的問題不是文家願不願意為曹家盡忠效死,而是這種行為有沒有意義。

曹丕殺伐酷烈威風凜凜,也就能嚇住所謂的門閥、士人,嚇不住文家這樣的實力派。

拼盡全力抵禦荊州軍北伐……這是注定要失敗的戰爭,不是高估關羽,也不是低估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