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翼

湍水河畔,孟達結草為營,又是日暮時。

湍水出自弘農翼望山,水甚清澈,東南流徑南陽酈縣城東,又過冠軍縣東,過穰縣,與淯水合流匯入漢水。

營中孟達長籲短嘆,兒子孟興、外甥鄧賢一同作陪,皆不言,任由孟達飲酒,悲苦。

匆疾腳步聲趕來,李輔進入麻布圍起的營帳裏:“將軍,扈谷亭侯已至轅門處。”

“誰?”

“扈谷亭侯。”

孟達猛地擡頭,眼睛睜圓:“何來之速乎!”

他雙手撐著勉強站起來,搖搖晃晃:“帶了多少兵馬?”

“止有二十余騎,皆是驍騎。”

李輔說著拱手,聲音中氣不足:“將軍,今何去何從?”

孟興、鄧賢也擡頭眼巴巴來望,孟達一腔郁氣堵在喉間,略有酒紅的臉漲得更紅。

安排三百刀斧手,摔杯為號?

倉促間去哪裏找三百?別說三百,就是三十名敢向田信拔刀的猛士也難找。

孟達腦袋還算清明,但也清明的有限,轉身就往帳外走,腳步踉蹌,連帳前的皮履都忘了,穿著一雙細麻襪子奔到轅門前。

轅門兩側已聚滿吏士,他們隔著簡陋柵欄爭相眺望田信。

轅門外,田信穿鐵劄盆領鎧,鎧甲外罩一領鮮紅對襟無袖絹甲,左手挽著韁繩,右手提丈八方天戟與營中的吏士做笑。

孟達奔到轅門處時,擡頭見田信座下驪馬神駿非常,肩高七尺有余,而馬頭又高又大,高到他需要仰頭才能看清的地步。

見孟達腳步一軟撲倒在地,田信左腳從單邊馬鐙使勁,兩手拄著丈八方天戟從右側一躍下馬,引得營中吏士紛紛喝彩,聲音雜亂。

攙起身體顫抖的孟達,田信笑呵呵問:“孟府君,別來無恙乎?”

“進退狼狽,讓君侯見笑了……”

孟達雙手緊緊抓住田信的左手,低頭哽咽:“仆一時糊塗,勞累君侯奔波,仆之罪也。”

“孟府君不必如此,府君與我有鄉黨之誼,又有舊交,實不必見外。今唐突造訪,實乃有求於孟府君。茲事體大,不若帳中細談?”

田信轉手將方天戟遞給身邊的田紀,一路急行軍趕來,田紀腿皮都磨破了,拄著方天戟站在原地,盔甲下一雙腿止不住打顫。

攙扶著孟達往草創營地裏走,兩側吏士聚集,人人觀望,雀躍。

孟達哽咽不能言語,一腔委屈、悔意糅合在一起,只是低著頭,免得麾下吏士看到。

田信倒是右手招展,與左右兩側的吏士打招呼,認出一些有數面之緣的軍吏還會頷首示意,惹得這些軍吏面色漲紅,激動不已。

李輔上前拱手:“末將拜見君侯。”

“不必見外,大饗營中吏士,明日一早隨我出堵陽,殺曹賊。”

李輔及身後的一眾軍吏遲疑,皆看孟達,孟達情緒崩潰沒反應,隨齊齊拱手:“得令。”

田信攙著孟達進入營帳,孟達身體更軟,鼻涕泡都出來了,一臉淚水,修剪精致的胡須也散亂無狀:“君侯,孝直已去,我甚惶恐。荊人驕橫無狀,劉封剛愎不聽良言相勸,我又接連冒犯關侯。荊益二州廣大,漢王胸襟更是寬廣無垠,卻無我容身之地。”

他勉強坐在幾案旁,左肘倚著幾案,右手抹臉:“我也不知這一年來怎就到了這般地步,孝直離我而去,劉封又欺我無力,各軍紛紛建功,而我卻留在上庸山中難見用武之地。殺身之禍旦夕將至,我心甚不服。”

孟達淚眼看田信:“君侯威名赫赫,荊人尚且欺淩,更別說我這老朽無用之人。”

說著他轉身找出一卷帛書遞出:“漢王也知我委屈,使我兒持書信前來,放我率軍自去。漢王情重,我就此離去,恐余生追悔不及。若不去,又有大禍。念及如此,還不若隨孝直而去,得享清凈。”

田信審視這卷帛書,蜀錦材質,花紋、字跡、印都對的上,心中松一口氣,就說:“孟府君於我有提拔之恩,若非孟府君授我夷兵假營督一職,我還不知要蹉跎多久。若是屈居案牘之間,消磨志氣不說,還會錯過這場天大機緣。”

“正是惦記孟府君恩情,才不敢貿然與府君走動。突聞府君偽造我調兵文書,就知府君已生去心,這才星夜來見。”

將帛書疊好,放到孟達面前:“我來見府君,有兩重心意,一是當面道謝,好教府君明白田某心意。早前朝中有法孝直,你我關中鄉黨不宜走動,這才忍耐至今。其二是來勸府君回心轉意,率軍助我破賊。”

見孟達不語,田信長舒一口氣:“早前寄居府君門下時,府君也知我喜靜不喜動。今法孝直不幸,而關侯功業高隆,如今修身養性力求做千古完臣。我等受荊人欺壓,在關侯眼中不值一提。我又自恃力強、年輕,不願與荊人爭一時長短,卻疏忽了府君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