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謀進退潘承明細說虎狼

宗預離去,孫權躊躇良久。

漢軍陣營出現矛盾,實屬自己預料之中的事情,自古以來,兄弟、父子之間宣揚孝悌美德……之所以宣揚,不就是因為這種品質寶貴?

父子兄弟之間尚且有爭執、矛盾,更別說一起共事的形形色色的人物。

大家能心平氣和坐下來吃頓飯,誰都不給誰難堪,已經是極大的和睦。

彼此終究是潛在的競爭對手,上升通道永遠是固定、狹窄的。

生命只有一次,如果能爭取機會,誰又願意吃剩飯,去做綠葉?

諸葛瑾、吳範相繼得到孫權傳見,孫權詢問諸葛瑾:“子瑜,我軍若順沿泗水而進,可會有進展?”

“至尊,青徐二州郡縣之間近來流傳鄉偐,左右兩句。一者是‘降大不降小’之語,青徐士民小覷我軍由來已久,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者是青徐互保,禦敵於州界之外。臣以為,青徐二州士民已生背離之心。”

青州軍不好說,徐州軍素來看不上江東軍,這是孫策時期就埋下的深刻印象。

諸葛瑾斟酌語氣:“我軍不動,曹植尚能守禦青徐。我軍若動,青徐二州恐生變故,此有利於漢軍,不利於魏吳。”

泰山壓頂一樣的中原決戰,稍稍處理不好,吳軍極有可能遭遇漢魏聯合絞殺。

以現在吳國內部的……穩定情況來說,如果再吃一場敗仗,孫權真的沒必要再回江東。

江東目前穩定度大概是負二,這還是淝水之戰勝利後增幅的綜合評估。

諸葛瑾不看好此事,打回徐州去,作為徐州人都沒這個信心。

孫權又召見吳範,請吳範占蔔算一卦。

吳範略有手抖,兢兢業業拋出最新制作的算卦道具,是六對食指長短的銅勾,一面塗黑漆,一面塗白漆。

叮叮當當脆響之後,十二枚銅勾墜落在地。

吳範撥動、收攏、整理這十二枚蝌蚪、陰陽魚一樣的銅勾,形成一組卦象。

上卦為震,震為雷;下卦為艮,艮為山,組合形成雷山卦象。

打雷天你走山路,是個什麽狀態?

有驚無險,還是拿命在冒險?

孫權也認識卦象,心中松一口氣神色釋然,天意如此,不能逞強。

吳範見狀,也是默默松一口氣,莊重解卦:“雷山小過,此中上之卦,適可而止乃吉。”

“且容孤深思之。”

孫權揮退吳範,盯著卦象陷入反思。

首先有一點必須確認,宗預始終是漢臣,首先考慮的是漢朝廷得失,其次考慮的是宗預本人的得失,第三才是宗預的親友。

自己是宗預的親友?

摯友親朋?

刎頸之交?

都不是,只是熟悉了對方,喜歡跟對方打交道罷了。

宗預說話有分寸,不會顯擺、揭人傷疤,說話好聽又會變通,這就夠了。

“至尊,潘都督求見。”

諸葛恪身穿綠袍黑漆皮鎧,右手提著方天戟在帳外通報。

孫權深吸一口氣,擡手搓搓臉,露出笑容,又狠狠搓搓臉,紫髯略散亂顯得粗獷,笑容斂去,一副深沉、剛毅模樣:“快……孤親自去迎!”

說罷轉身就朝帳門處闊步走去,到帳外就見潘濬已經到了中軍轅門處,潘濬乘坐孫權賜下的黃蓋戎車,黃傘之下潘濬綠袍金甲,金盔之上簪飾一撮翠羽,整個人富有朝氣。

孫權闊步上前,拉著潘濬的手走向大帳,笑問:“觀愛卿眉宇有急色,可是要勸孤撤軍?”

“咦?”

潘濬收斂驚容,以嚴肅神情說:“張遼、曹休先後請求我軍增援宛口時,臣下皆答應,只調子武、醜武二軍緩行,以敷衍其事。不曾想魏軍不堪一擊,曹休更舍棄三郡,使我軍不得不面對漢軍兵鋒。”

孫權引著潘濬落座,也面容嚴肅細細聆聽。

潘濬神色稍稍放松,神情自然許多:“非是臣下宣揚漢軍威風,實乃新軍器械不利,又缺乏騎軍輔翼,若與漢軍相爭於汝南,必落入魏軍算計。不論勝敗,我軍都將陷於泥濘,難以自拔。”

深吸一口氣,潘濬說出自己的想法:“如今之局勢,我軍不妨以退為進。”

“退往何處?”

“非退回江東不可,唯有退回江東,漢魏才敢放手一搏。”

潘濬緩緩講述:“曹休率軍東移,典農中郎將裴潛麾下兩萬余吏士已崩散七成,漢軍、魏軍又多散布謠言,詆毀至尊,以致義陽、汝南各縣軍民爭相入山,或逃離聚落躲入荒野,以避我軍。”

孫權臉色有些難看,潘濬繼續說:“臣下再三申明軍紀,我軍秋毫未犯,早晚必為各郡士民所知。只是如今當布仁信於民,不可強迫。否則百姓無知,今後將視我軍如盜匪。”

“此申信義於天下之舉,孤明白,愛卿舉措得當,甚合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