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無心

次日午後,趙雲匆匆送別夏侯蘭後,才至永樂宮。

董允、費祎等太子屬官一同迎接,一個個面有悲色。

趙雲也不與他們多言語,通傳後,至閣樓走廊見劉禪,這裏就是昨日劉禪、孫大虎眺望後苑之地。

劉禪此刻斜倚廊柱,看著後苑工地,昨日是兩千余軍士在勞作,今日改由江都士戶,人數也暴漲到萬余人。

漢口之敗前夕,舊城許多工地都由江都士戶出工,以換取口糧;漢口之敗後,士戶情緒激動,才封禁玄武門,改由軍士出工。

此刻來看,士戶們出工熱情並不高,監工的軍吏也多敷衍了事。

其中過半士戶披戴粗麻衣,顯然是漢口陣歿吏士的家屬。

顯然,關羽已經安撫士戶情緒,但現在誰再刺激士戶,那這些士戶沖擊過來,只能後果自負。

太子之尊?

吳國的那個太子孫登就戰死在鷹山之戰,屍首還是徐祚收斂,骨灰送往江東的。

自己還有許多夭折的兄長,被擄走的姐姐,還有那位燕王劉公胤,也不見得何等尊貴。

建安大瘟疫期間,多少熟悉的人成了僵屍?

並不會因為自己是大漢太子,疫疾就能對自己刮目相看,區別對待。

當今世上,沒有一個人是輕松的。

將心比心,自己何德何能得享如此清閑富貴?

理應知足才是,可父親創業艱難,難道就垂拱而治,種種大權交於外人?

父親抗爭於亂世,想要建立的天下,究竟是怎樣的天下?

聽到趙雲獨特、沉穩的腳步聲,劉禪遲緩轉身,一臉哀容:“子龍將軍,莫非江都城內皆厭恨大虎?”

“也不盡然。”

趙雲拱手施禮,擡頭回答:“如江東使者、商旅,便是喜愛的。”

劉禪笑了笑,挽起右手的袖子:“昨夜我還痛不欲生,徹夜不眠。如今見了後苑出工的士戶老弱,反而不知所措。不知該悲,還是該淡然處之。”

他眼睛上擡看走廊頂簡陋的壁畫,又思索沉吟:“仿佛,我是無心之人。”

“殿下怎會無心,此仁善之心也。”

趙雲也眺目去看,那裏不分男女、老幼,都在中秋白日曝曬下移動,丁壯開挖泥土,婦孺背負泥土堆積成小丘。

江都士戶,是荊州漢軍的中堅力量。

因為種種原因,卻淪落到這般地步……等前線大軍解散,恐怕下次再聚攏成軍,很難再有高昂士氣。

朝廷遷來江都,直接壓的士戶喘不過氣。

補償士戶?怎麽補償?實在擠不出多余的物資,更不能解散士戶,將他們粗暴的歸類於民戶。

要有始有終,若連這批元勛士戶都能隨意舍棄……今後誰還願意追隨關氏家族?

關氏家族如果倒下,又會引發連鎖反應。

趙雲收回思緒,對劉禪鄭重說:“殿下觀士戶疾苦,感同身受,已是大善。”

劉禪回頭去看,神態不是很確定,疑惑說:“孤只是不願受苦受累,非是善心,實乃好逸惡勞。比之士戶,大虎回歸江東,倒也算是好歸宿。她常懷念揚州海鹽,說海鹽養人,素不喜益州井鹽。”

“入益州以來,大虎克制本性,處處約束,如籠中鳥兒,頗不自在,還要強顏歡笑。回了江東,萬人奉承,想必是暢快的。”

眨眨眼,劉禪詢問:“子龍將軍追隨父皇征戎天下,欲革舊漢之頑疾,復漢之盛強。孤不知,大漢盛強之世該是何等模樣,子龍將軍可有見教?”

“回稟殿下,臣亦不知。”

趙雲沒有一絲阻塞、停頓:“臣等追隨陛下,只知一事,黃巾以來之種種亂象,非我等所願見。臣等不願,唯有奮起抗爭,改換新天。”

說著,趙雲去看勞作的士戶,突然露笑:“或許這就是陳公所言的‘致良知’,雖不知清明盛世究竟為何。但身處汙濁,不同流合汙,是臣等追隨陛下周旋天下的良知所在。”

劉禪聽著想了想,似乎自己老爹也不知道應該復興的大漢該是何等模樣。

始終在戰爭中度過,太多的治民措施無從思考、分析,一切都圍繞著戰爭,對未來強盛、繁華的世道有一定設想,卻無一步步達成的詳細措施。

或許丞相有,陳公也有……至於自己,也沒有。

稍稍思索,劉禪說:“孤聽聞陳公開發麥城,組織工匠大造織機時曾言欲使天下百姓皆有織機可用;後裂土南鄉,於丹陽邑置辦匠坊,又說要使天下各家有種種農具。這樣的盛世,子龍將軍以為如何?”

“回稟殿下,如此盛世非臣敢想,恐丞相亦有所驚詫。”

趙雲聲音柔和下來,想到百姓家裏擁有各種各樣的工具,那麽生活勢必溫飽,這都不算盛世,那什麽是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