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病

洛陽,曹丕原本日益健康的面容又迅速消瘦下去。

滿寵一把火用意是好的,可沒想到吳軍那麽不經燒;大概孫權火攻漢口時,也沒想到能全殲漢軍水師大艦。

天下形勢的詭異變化,不能歸罪於滿寵。

明明道理如此,可內心中還很是不滿……你好端端的去放什麽火,被樂綝擄走就擄走,你逞能表現做什麽!

只要吳軍水師還在,漢軍就不敢傾力北伐!

那麽征西大將軍吳質守住雍涼二州的把握是很高的,只要再在北面挫敗漢軍攻勢,只要挫敗一次,算上東面吳軍挫敗的一次,那漢軍積蓄數年的銳猛攻勢就此泄氣!

可好端端,滿寵跑去放了一把火!

真懷疑這家夥是個漢奸!

如大家所見,漢奸一開始是個褒義詞。

還有周魴那個吳奸,簡直陰狠異常,應是隱匿潛伏了三年!

若不是被裹挾著加入燕軍,可能今後會成為大魏的禍害!

越想越氣,曹丕終於在今年的春季,氣病了,咳嗽不止,身體狀況每日愈下。

新年的第一場朝會裏,曹丕終於感受到身心的無力和疲憊,對現在的形勢,對未來的宗族,越感焦慮。

焦慮日益沉重,越發悲觀,越悲觀,身體狀況越差,形成了某種惡性循環。

哪怕清甜的蜂蜜水,現在喝到嘴裏也感覺不到甜味兒,反而有一種苦澀。

難道自己真的不行了?要行將入土?

可好多事情還沒有做完,太多、太多的事情等著自己去做。

憂患之中,他召集侍中、常侍等門下省要員,以及中書省的孫資、劉放。

見這些人前,郭女王提前為他畫了妝容,臉頰上打了一層淡淡腮紅,整個人面容才有一些氣色。

北宮芳林苑,曹丕乘擡攆先來這裏,靜靜望著蕭索林木,觸景傷懷,淚水忍不住從臉頰滑落。

仰頭看青白混淆略顯蒙蒙的天,無力感自身心內部散發。

這天有病!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讓漢永存即可,何必又要掀起亂世,荼毒世人?

自己雖是皇帝,也可是個人,無數的朋友、親族在戰亂、疫疾中夭折,種種世人經歷的苦難,自己這個當皇帝的也未能避免。

這是為什麽呢?

只能說明這天瘋了,故意作弄世人,以世人廝殺、苦難為樂趣!

這天一定瘋了!

做弄了三代人,現在還想讓大漢重興,把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劉備……你贏了麽?

沒贏,你也只是天的棋子,是煎熬世人的元兇!

你認輸、服軟不好麽?

多少人因你的堅持而亡,多少家庭因此殘破,自己也受了數不清的指責、內疚。

以手絹擦拭淚水,曹丕心中恨恨,不時眼皮上翻瞥一眼天,仿佛恨不得用眼光射穿這天穹,看清楚天穹背後的那張臉究竟是何等模樣。

待他整理好情緒,侍中劉曄、董昭、傅巽、辛毗、裴潛;散騎常侍蔣濟、胡質,以及孫資、劉放,加上特意邀來的司隸校尉徐宣、河南尹司馬芝、尚書令陳群也一起被傳喚來。

基本朝中核心重臣都在這裏,除去在外的司馬懿、吳質,魏國的決策人員都在這裏。

在洛陽的大司馬曹真、中護軍朱鑠目前只是單純統兵,並無過問、建議政策的資格,屬於被限制人員。

十二人分別賜座,各自神色莊穆……在曹丕眼中跟木偶類似。

“孫權無德,多行不義之事,今受反噬,身死國滅不遠矣。”

曹丕開口:“以漢之威儀,吳國公卿能養卻不能用,必失吳人心。諸卿,可有良策妨礙敵國?”

短暫的沉默後,裴潛拱手直腰而起:“陛下,臣以為關東之變時,長平侯為部伍裹挾,不得已東行。至譙郡後,長平侯棄軍獨行,歸鄉守孝。可見長平侯與叛臣並無牽連,奈何受忌於朝,實難回頭。”

“臣以為當遣人遊說,以示朝廷寬宏心懷。若能說動長平侯來歸,關東動蕩,孫權或許會生出鬥志,與漢相爭。”

見無人反駁,裴潛又繼續說:“吳國之事,在於孫權喪氣,吏士無膽。國家若能振奮其膽氣,以孫權秉性,豈會俯首於漢主?”

“頗有道理。”

曹丕眼皮垂著,打量諸人神態變換,見劉曄欲言又止,就問:“子揚可有高論?”

“臣有一計,恐傷天和。”

“有傷天和?”

曹丕呵呵做笑,聲音嘶啞,不復年輕時爽朗、張狂,覺得自己笑聲難聽,曹丕嘴角翹著反問:“諸卿,這悠悠蒼天,可知生靈和睦之事?”

他定睛在劉曄臉上:“計出子揚,用不用在朕。傷天和者,朕也,子揚為朕出謀,何咎之有?若有天譴,朕一肩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