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進退

距離北府改易番號的時間越來越近,越來越多的軍吏向田信上書,反應軍中存在的廣泛抵觸情緒。

見反響強烈,協同田信一起審閱公文的關姬也是眉頭皺著,衡量左右:“夫君,此事可有回旋余地?”

“難,很難。”

田信握著一卷相關公文,也在思索其中運作的余地。除非把馬超拉進來,一起運作這件事情,才有可能保住北府番號,卻要給馬超一個承諾,以保證馬氏家族可以長久掌握兵權。

如果是五府兵是各家自留地,那麽五軍就是大家手裏交換的籌碼。

馬超之後,他掌握的左軍肯定收歸朝廷,由大家輪流執掌;如果拿左軍去換一個府兵番號,馬超肯定是樂意的。

這還涉及魏延、張飛等等相關勢力,不是自己與馬超達成協議就能辦成的。

除非消滅魏國後,再進行一輪軍制改革,重新劃分防區。

可現在軍中普遍不滿番號改易,亂世中走來的軍人缺乏一種安全感,更缺乏榮譽感,和被尊重的感覺。

北府這三年多的時間裏已經成為一塊金字招牌,本身就有凝聚力、號召力。

軍吏置身其中,本能的生存、生理需求能被滿足;然後又能滿足安全、歸屬感,知道自己該幹什麽;最後是身為北府一員的榮譽,這是當代軍吏一刀一槍殺出來的,又因戰績、功勛、軍紀,而被當世所尊重。

番號改易絕非小事,人還是那些人,可追求的信念可能會被擊潰,散亂一地。

這不是自己想退就能退的,這關系著太多人的前程、榮譽,關系著一些人的生命意義。

亂世裏的軍人,特別是自己啟蒙過,擁有一定思考能力的軍人集團,本就不是好糊弄的。

關羽的前軍番號改易,也存在這種問題,哪怕經歷漢口之敗,可前軍的榮耀傳統依舊彌漫在吏士心田。為了平穩過渡,前軍士戶改為東府府兵,但依舊保留前軍番號。

北府兵比前軍士戶更有思想,怎可能輕易舍棄這個短暫而輝煌的番號?

打回關中,錦衣還鄉,甚至裂土一方,才是北府核心吏士的夢想。

政治的目的是為了更好的生存,政治的手段無所謂高貴、肮臟,目的都是改善自己生存處境。

戰爭,就是其中最暴力,最直接的手段;可是為了拓展生存環境,也可以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存環境。

如果北府的基本訴求得不到滿足,自己夾在北府、帝國之間非要做一個選擇,那麽……北府吏士跟自己更親,他們可以跟著自己去死,帝國呢?

北府改易番號,已經觸及北府吏士的精神需求,這種輕易的改制,有一種不被朝廷尊重的意味。

他們的反抗情緒遠比自己想象的嚴重……朝廷中人又有幾個能算到這一步?

難道需要自己向皇帝上奏,表示自己已經控制不住北府內的抗爭情緒?

如果朝廷退一步,那會助長北府吏士的驕橫之心,如果下回朝廷還有針對北府的政策,那麽會引發更為強烈的反抗。

北府吏士甚至會錯誤領會自己的內心,認為自己有意放縱他們為自己爭取合情合理的利益訴求。

哪怕自己明確表態支持改易,他們眼中自己也是有太多‘迫不得已’,也會發動抗爭手段。

軍中啟蒙,固然戰鬥力能迅速攀升,爆發底層戰鬥主動性;可也讓這支軍隊有了靈魂、思想,一個有靈魂的東西,肯定本能抵觸消亡。

心緒沉重,田信來到武器室,紅漆鏡甲身後立著兩副盔甲,一個是黑漆盆領鎧,一個是鎏金明光鎧,都是戰爭中繳獲的戰利品,修復後成了自己的戰鎧。

這兩副盔甲後還有一道幕布,田信扯開簾幕,露出十五副修復過的鎧甲,有盆領鎧兩套,余下都是兩襠鎧。

十五套鎧甲都有北府特征,即有較高的護頸曲板,與背甲相連,護住頸後區域,曲板上張貼紙張,或捆綁絹布,在上面書寫番號、職務、姓名,即負章所在。

田信靜靜駐望這十五套盔甲,這些盔甲的主人一起跟著從漢中遷移,從郟縣開始南逃,一路遷到江陵、荊城之間,被安排為民屯。

然後又作為自己鄉黨部曲,為了每個月兩石米麥的口糧,跟著自己一起賣命。

兩年時間裏戰死十五人,宛口一戰王直陣亡後,鄉黨部曲就再沒有參加一線戰鬥的機會,王直也是親黨裏最後一個陣亡的人。

察覺關姬靠近,田信心中悲苦:“世上的事情如果都像打仗、殺人一樣簡單,那就真的簡單了。早年我在想周亞夫之罪,我喜好兵甲戰具,恐天下大定後,為律法不容。後李正方建議朝廷重立三恪,我才心安。”

“那夫君已有決斷?”

“是,青華尚且能斷然處置,我若猶豫不決,失吏士之心,害吏士於萬劫不復之地,又受忌於朝,難有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