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午富的誕生

後嶺正對著的灞水北岸,這裏由氐人防守,強端所部朝東布防,屬於第一道防線;楊駒所部緊挨著灞水河岸,與強端營壘相連,沿著河岸布防。

隸屬強端的氐人小部頭領阿富在河灘洗馬,灞水流域寬闊,與對岸北府哨兵倒也維持暫時的和平。

楊千萬領著幾個人拖著沉重腳步走過來,隨意坐在幹燥、結塊的河灘板結沙土上:“阿富,跟我一起接應夏公渡河,同享富貴可好?”

“魏人是狼,我們是狽。”

阿富也不回頭,刷洗面前的稍稍有些青灰雜色的白馬:“這些年吃飽穿暖,各家牛羊多了孩子也多了,就因魏人用的上我們氐人。比起關中漢人,魏人喜歡、信任我們氐人。可漢兵如虎,我覺得魏人說的有理,漢兵會將我們當成奴隸,或驅逐我們,又或者會收重稅。”

牽著馬回到河灘幹燥地面,阿富放任馬兒去覓草,盤坐在楊千萬面前,觀察楊千萬神色後,就用一種溫和口吻說:“不管你怎麽說,你一定知道漢兵得了關中,肯定不會像魏人那樣招待我們。”

“那位陳公在嶺南、南陽做下的事情也傳到了關中,我們氐人跟羌人、巴蠻子不同。我們最弱,也知團結的力量,也知道依附強者的道理。我的部眾不介意跟隨魏人,也不介意跟隨陳公或漢人,可我介意。”

阿富賠了個苦澀笑容,做難堪模樣:“巴蠻子有姓氏,能分貴賤,跟漢人一樣。貴姓沒有部眾,那還是貴姓,可我呢?沒有了部眾,我算什麽?”

巴人流動性強,普通部落……巴人可以算是村落為基本單位,有姓氏的貴姓,沒有姓氏的普通巴人之間有尊卑秩序,卻沒有嚴格的人身依附、控制關系。

這是巴人發展幾千年的成果,論文明,巴蠻子遠在諸蠻之上。

巴人流動性強,荊南的蠻夷成分就復雜了,許多人都是逃難的漢人,所以有事聚起來一起扛,沒事就散了,也顯得自由。

可氐人不一樣,不管羌人、巴人還是漢人官吏,都鄙視、欺負氐人,氐人只能依附族中強者,團結在一起,部族頭人跟部族成員之間有牢固的附庸、控制關系。

雖然都是蠻夷,可也有三六九等的區別,也有歷史遺留問題。

楊千萬只是靜靜盯著阿富,阿富抿抿嘴唇:“我聽聞嶺南有漢僮,有士家……”

“哦~士家呀!有高士、中士、公士之別,阿富你有何功勞,能位列士家?”

楊千萬審視阿富,絲毫不覺得突兀……作為一個夾縫裏生存的部族,見風使舵是刻在骨子裏的,見機撈一把也是部族文化。

什麽長遠規劃、百年樹人、人生夢想之類的事情,對於一個孱弱族群來說無異於速死的毒藥。

士家制度是府兵制度的擴充發展,算是地方常備軍的骨幹,還是世襲的。

漢軍服役……這是寶貴的機會,是漢良家子重要的入仕、出人頭地的渠道;這個渠道,對蠻夷來說就更珍貴了。

士家制度可以保證每一個士家都有一個男丁在服役,在吃皇糧,可以建立功勛,也可以熬資歷,進而踏上仕途。

哪怕是個小小的裏長,對平頭百姓來說也是階級的本質晉升,對蠻夷來說意義更為重大,意味著兩只腳都已經站到了漢化、歸化的行列。

阿富面不改色,理所當然的說:“我有一百三十戶人,帶著他們歸附陳公,理應也該受封公士。現在大軍交鋒,又是做這砍頭的事情,做成了自然有功,給個中士也算千金買馬骨,好處多多。”

“是你好處多多才對,你也別裝糊塗,你若受封世家,你的部眾可就成了陳公的部眾。”

楊千萬從懷裏摸出一塊木牌在阿富面前晃了晃:“你若答應,這下士腰牌就先給你,事成後錄名北府,編名造冊,也就穩妥了。”

木牌是槐木這種硬木雕刻而成,鵝蛋大小,一對展開的麥穗刻在邊緣,中間空白無字。

阿富剛點頭,就見楊千萬把腰牌丟過來,他趕緊接住,細細打量嘖嘖稱奇,有這東西在手,北府兵打過來也能保住命。

魏人雖然說的很有道理,可對岸那位陳公巡視河岸時跟著兩條壯碩猛虎又不是假的……都到這步田地了,多談一條退路也不算錯誤。

他口上依舊解釋,將這枚腰牌裝入褲腰內側的纏腰布兜裏:“是啊,部眾早晚要丟,一百多戶人,總有那麽一些人見我歲數大了,想做新頭人。與其那樣,還不如賣了部眾,做個漢人士家。”

楊千萬不以為意,這才是氐人的生存之道。

不需要去跟阿富商議什麽計劃,商議的越多越容易壞事,只要戰事有了崩解的苗頭,阿富這類人自然會跳出來張羅、鼓噪,從細節方面把事情做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