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二章 講故事
北宮,劉禪以新的承光殿為寢殿。
劉禪卻怎麽也睡不著,熬了一夜,雖然很困,可他終究是個精力旺盛的少年,扛得住。
董允、費祎這些人的提議很有道理,不失為良策。
更讓他憂慮、不安的是秋糧收繳時引發的民間輿論,因為歷史積留問題,也因為工業、技術發展引發的經濟變革問題,幾種問題交織在一起,使江都朝廷不得不在荊州、湘州施行新的糧稅,引發的民間憤慨,自然是朝著他這位新皇帝宣泄。
劉禪不敢打擾身孕明顯的孫大虎,獨自披著一領羊裘大氅走在宮殿二層的走廊,隔著護欄可以看到清晨,略有青灰色薄霧遮蔽的北宮。
西北角的方向是彰德殿,是先帝的寢宮,如今是一座定時打掃的冷宮。
宮中雞鳴之際,立於玄武門南的鐘鼓樓開始敲響晨鼓,三通晨鼓之後,才會洞開各門,江都的三座官市也會開啟。三座官市分別是奢侈品、珍貴食材的北市;手工制品、刀劍、布帛、生活器皿的南市;以及大宗、廉價物資,位於碼頭處的外市。
自今年時,江都三座官市的商稅統一為十稅一;各處關津稅卡,也統一為十稅一;相較於以往表面意義上的十五稅一,算是提高了三分之一稅率。
而江都也率先實行五稅一的糧食稅……以前哪有這麽重的糧稅,基本上你種的糧食都不夠你吃,總會被各種方式籌措為軍糧;要麽被官府強征籌措,要麽被豪強以租稅、利息的方式收攏、奪走。
所以之前朝廷地方上收取戶調實屬不得已的辦法,從糧食上已經不能最大化收集資源,必須開辟新的收稅方式,讓懈怠的百姓積極奔波起來。
只要收取戶調,缺乏紡織工具的百姓為了交稅,只能多種植糧食、其他農產品;拿這些去跟豪,或在官市上兌換布帛,再以布帛交稅……戶調制度的施行,保證了糧食的籌集。
百姓存糧不夠吃,自然不可能有積蓄,毫無抗風險能力。
稍稍有所動亂,就成了無憂無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流民、災民。
可麥城大肆制造織機,新式織機的推廣……導致朝廷收了戶調來的布帛後,卻無法從其他途徑獲取糧食!
就連補血袋一樣的地方豪強,也在織機推廣中家業衰敗,莊園經濟惆敝,自己日子尚且緊巴巴,更不可能拿出積蓄的糧食‘義助’官軍,獲取政治特殊待遇。
戶調這種稅制換不來糧食,那只能重新施行新的糧稅,五稅一看著很重……實際百姓依舊還能有一些積蓄,比麥城織機推廣前要好許多。
起碼,家家戶戶有體面衣衫,不至於襤褸出行,影響觀瞻。
可百姓不知足,只有家裏有過余糧,在重新面臨饑荒時,才會爆發出那種發自骨髓的仇恨、不甘。
原本赤壁之戰以來荊州動蕩,不適應戰爭的人都已經被淘汰;活下來的人已經習慣了饑一頓、飽一頓的不穩定生活。
可襄樊之戰打崩魏軍;江陵、麥城一役打崩吳軍,外圍防線擴展,使得江都周圍突然迎來了長達四年的太平!
連續四年的太平,對赤壁以後的荊州人來說,簡直是不可想象的盛事。
麥城推廣的織機又間接減輕了所有人的稅賦壓力,終於可以勤勞致富、積攢產業。
勤勞的人都已經過上了好日子,其中膽子大的已經擁有了織機;本該生活好過一日,可偏偏朝廷重新收稅,這一收就是五稅一。
五稅一比起魏國的五稅二、五稅三……或者跟豪強部曲、農奴的不自由待遇來說,已經是難得的仁政。
畢竟,全靠鄰國襯托,這施行於荊州、湘州的新糧稅,比起魏國的標準來說真的不算什麽。
在輿論、具體事實面前,江都朝廷也是有說辭的,也是一種執政的必然。
不然,朝廷可沒錢去民間籌集糧食;養著那麽多軍隊,軍餉可以用布帛代替,但口糧供應絕對不能縮減。
百姓少吃一口飯頂多罵你幾句;軍隊沒飯吃,會堵住你跟你討飯吃。
兩者的重要性不一樣,遇到沖突時的優先權自然不同。
這本是田信、麥城、織機推廣引發的糧食危機,好人讓田信當了;朝廷要補上糧食窟窿,那壞人總得有人來當。
沒幾個人指責關羽,壓力反而到了他這個皇帝身上,簡直莫名其妙,讓人無法理解基層吏士、輿論者思維。
劉禪望著青灰色調的北宮殿宇,又想到昨日一系列脫離控制的事情,心中有些羨慕劉永。
劉永很討先帝喜歡,也受關羽、張飛喜歡;現在就藩齊國,帝王該有的享受、福利,劉永都有;可承受社稷之重的事情,卻大半落在自己肩上。
一部《漢書》道盡了權謀詭辯,《商君書》又寫盡了人心……一切都是那麽的冰冷,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