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三章 兩位孔明

壽安殿中,並不似胡濟想象的那樣有什麽爭議、批評。

皇帝避入寢室,殿中兩位孔明端坐對弈,品嘗荊山新茶,如果忽略一旁寢室裏自閉的皇帝,那這種場景看著應該很是愜意。

對於下棋,丞相不擅長這個,比起閑逸能有時間專心鉆研的胡昭來說,丞相是不擅長的。

但胡昭又勝在講學、教授學生……實際的棋術也算不上高手。

也就看著愜意、高档,論棋術兩人勉強算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能殺的有來有去,頗多樂趣。

何況朝野之事已到如此地步,再爭什麽勝負已經不重要了。

如何體面收場就成了兩人共同的目標,反正半個月後朝廷北遷途徑葉縣時,大將軍自然會出面收拾皇帝。

哪有犯一次錯挨兩次打的道理?

一盤棋下完,胡昭很是盡興的投子認輸。

活到現在這個年紀,能找個地位相仿的人,能殺的難分難舍不在意輸贏本就是一件難得的事情。

哪怕輸棋胡昭也不覺得輸了,終究是年歲太高注意力容易分散,精力不及丞相,輸了也是很正常的。

他是輸的很盡興,丞相贏的也沒多少值得驕傲的。

本就是一起下棋散散心轉移注意力,只要朝廷重臣不亂,中軍、衛軍、益州軍、南中軍不亂,那就沒什麽好擔心的。

棋分勝負,胡昭又伸手收拾棋子,一枚枚黑瓷棋子丟入藤編的小壺裏清脆作響……對他這樣的閑散老人來說,李嚴對他最大貢獻就是燒制了許多生活中方便使用的瓷器。

棋子入籠,胡昭才慢悠悠說正事:“葛公,陳公月前來書,邀老朽前往南山講學。素聞陳公打擊私學尤為強勁,姻親龐氏也難避免。老朽無意效仿龐氏,可陳公為何如此看重老朽?”

都是字孔明的,也不好互稱孔明公。

丞相手裏攥著幾枚棋子,淺皺眉頭思索其中深意。

自鄭學、盧學、蔡學聯合終結了古今文經之爭後,經學就已經在理論上剔除了易於曲解、爭論的瑕疵,可以說是趨於圓滿。

圓滿就意味著無法更進一步發展,孔子的學生無法超越孔子;盧學、蔡學因為歷史站隊問題不顯於世,流行的是鄭學……同樣道理,鄭學門人自然無法超越鄭玄。

這對普通士人、官員來說不是問題,這就不是這些人有資格關注的問題。

到丞相這個地步,自然要關心學術問題,學術是朝野、未來的心,心不正,以後教育出來的士人肯定也立場不正。

而當世流行的鄭學並沒有隨著魏國衰落而衰落,正向漢室朝廷蔓延、侵襲。

不是說鄭學不好,只是鄭學已經點滿,很難再超越。

畢竟鄭玄不在了,若在世,還有改進、糾正發展方向的余地。

現在的鄭學勢頭猛烈,卻後勁無力,缺乏潛力。

能接鄭學的學說就三個,先帝受業於盧學,田信師出蔡學……盧學與蔡學,並不一定比鄭學高。

因為戰亂、人為原因,盧植、蔡邕的傳承已經散亂,這與鄭學不同。

鄭學傳承完整,鄭玄已經指出了終點,他本人就是終點所在,這比盧學、蔡學要深遠。

問題還是那個問題,一個尊師重道擺在面前,鄭學的門人很難從理論上超越鄭玄。

而盧學、蔡學傳承不完整,與鄭玄同屬新學,反而旁觀者明,能吸納鄭學的優秀理論,並從容超越。

殘缺,就給了後人進行糾正、增益、補充的余地。

與這三個不一樣,胡昭與鄭玄、盧植、蔡邕比起來,在當年連提鞋的資格都無。

可勝在胡昭避居陸渾山,研究學說自成一系,關鍵是還活著。

繞開了經學,以舊《漢書》為科,搗鼓出了偏向於田信理論的史學、漢書學說。

田信主張六經皆史,意在廢除經學傳家的各家對道德標準的掌控力。

故南山學院有史科、德科、經科、道科,其中經科的教材選用以‘導人向善’為原則,不管什麽經,能勸人向善的才是經;德科更偏向於精神層面的修養,修的是戒律,不作惡就是德。

道科就更簡單了,道法自然,這是一門自然學科。遵循‘理論推導結果,結果證實理論’這一原則……而這個修道的學科,教出來的都是樸素的唯物主義者。

胡昭一開口,就讓丞相陷入思考。

到了他這一步,所謂的政治就是整治人心,人心齊正自然做什麽都順。

胡昭看著是個給皇帝講學的清閑博士,可也是影響當世人心齊正的重要存在。

自然地,如胡昭這種清白的學術大能不能用官位來衡量。

北府心齊,就在於中高級軍吏始終待在軍隊裏,沒有攪合政務;也在於中低級軍吏外放的縣尉、縣令長與田信保持正常的公文聯系,田信能掌握每一個人的動態,時常勸勉、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