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海上的風雨始終不歇, 雖然沒有他們到來的那一天那樣暴躁,但依舊沒有完全平息下去。天色昏暗,仿佛潛藏著暗伏的妖魔。

小女孩今日是第一次見到那個有著魚尾巴的可怕的怪物,村裏的老人讓她去給那個怪物送食物, 她不敢拒絕。但是那個怪物的模樣也實在可怖, 她跑回來的時候, 幾乎就要以為自己會被那個生吃活魚的怪物也同樣吞吃下去!

好不容易緩和下來, 等她回到了自己小屋裏,屋內已經沒有了人。那個晚上扣響她的門扉,前來投居的兩位貴人, 居然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已經離開了。小女孩茫然了很長的時間, 心裏空空落落的, 仿佛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她或許也知道, 有些人與她階位不同, 只要隨意地舉措, 就可以讓她踏上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白比丘尼沒有理會過去的自己, 她帶著計秋來到了一處海礁的山洞中。洞內的“人魚”覺察到陌生人的進入, 它的尾部拍擊在石頭上,猿類的腦袋警惕地望了過來, 牙齒齜開, 上半身想要撲起, 但最終還是沒有辦法擡起。

白比丘尼一振禪杖, 鐵環在其上嘩啦作響, 某種奇異的精神的波動被強勢震散, “人魚”駭然看過來,眼睛中閃過類似於人的情感。

是疑惑,是警戒, 也是退縮。

它開始尖叫起來,叫聲就像是孩童哭鬧的扯叫,它的尾巴顫抖翕動著想要挺起,幻術沒有辦法控制住這兩個生物的話,它想要像往常在海裏一般,用自己的尾巴和牙齒,來將敵人徹底撕碎!

但可惜,它現在是重傷之軀。它無力地倒伏了下來。

白比丘尼走到了它的身邊,她黃色的僧衣從潮濕的黑色的礁石上拂過,像是一種最後的儀式,她沖著計秋的方向深深地行了一禮,黑色咒文形成的字體開始螺旋環繞在她禪杖的杖身上。

她忽而擡手,杖尖沒有任何留情地刺入了黏膩著翻身想要逃掉的怪物的身體中,字紋迅速攀爬滿了“人魚”的軀體。詛咒腐蝕的痛苦讓怪物意識到了什麽,瀕臨死亡的恐懼讓它不停休的哭叫掙紮,紮進它軀體的兇器卻像是定海神針一般將它縛死在了原地,它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間或嚎叫幾聲,像極了那晚嬰孩的哭喊。

它的身體也在這樣的破壞下逐漸萎靡下來,最後,原處留下來的只有一灘黑褐色的液體,到了更後來,液體也開始蒸騰……白比丘尼幾乎是下了最大程度的死手。

“人魚”死了。

白比丘尼站定在原地,仿佛是感應到了什麽,她看向了計秋的那邊,低下頭來,念誦了一下佛號。

下一瞬,她便消失在了那裏。

像是突兀從計秋的注目中被擦去,沒有一絲的前兆,也沒有緩緩逝去的影子。如同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白比丘尼便這樣不見了。

有某種玄妙的東西開始發生改變。

計秋擡起頭來,他的記憶也開始變幻。從他最初時候“繼承”了晴明的記憶為始,白比丘尼的身影就不再夾雜於其中,到他自己之後與其道左相逢的相遇,那個從路盡頭走來的褐色的人影也一樣不見。

漁村的小女孩沒有任何的察覺,她在回答村中漁民大叔的問話,她告訴他,那個晚上來借宿的,只有一位貴人。漁民的記憶裏,那條壓榨著他們的怪物也是在某一天消失,像是傷好後就自己回去了大海。他和宿老的商量,還沒敢去做,就失去了實施的機會。

白比丘尼一路行來,她所遇見的、她所改變的,就都這樣消弭而去。計秋恍如沉浸在了一種特殊的狀態裏,他有著兩段並不相同的記憶的片段,有一份是本來就有的,另一份是另外生成的,其中只有白比丘尼的存在不同。

他一直在研究的時之政府中穿越羅盤的解析進度在這樣的狀態中飛速進步,就這一刹那,竟將他之前停駐許久的程度又往前推進了數倍,所有的積累被迅速消耗,不僅僅如此,甚至還往外延伸了不知道多遠,他好似觸及到了時光本身輝光中的某種運轉著的本質。

盡管這時間短暫的就像是錯覺。

但這已經足夠讓他擭取到最大程度的成果。

他回眸望去,可以看見那個幼時的“白比丘尼”身上閃著微光,他可以看見由她衍生出來的未來——和村中的年輕人相戀;被路過此處落難的小貴族中的二兒子帶走;會有三個孩子,一男二女;會和家中的主婦有過一段相爭的時期,但最後,會獲得遲來的勝利;老時她病倒在床榻上,只有一個女兒盡心趕回來服侍照顧;臨死前,將留下來的金飾品偷偷送給這唯一的一個女兒……沒有第二條的人魚。最終,她闔上了自己的雙目。

每個人所求不同。

計秋收回目光。他從晴明那裏得來的資本,他從平安京中精研過的陰陽道的學識,在踏入大陰陽師境界以後為突破奠定過的嘗試,還有冥界中與地藏論述過的佛學,轉生中貌似無意識的混沌之思,甚至是從八岐大蛇那裏得來的禁忌的知識……到了後來新生後的感悟,獲得本丸以後對那時光羅盤忘卻了所有的探索,還有那一次異界穿行而來的經歷,還有那在神道上也是無與倫比的“不見”的規則……